二十六军一百二十八营人马,总计六万多人,这可不是小数目。
上一次他指挥了淮南大战,但多数时候,各军都是由各个将领率领,而且在各自战场上,并不汇聚一处。
如今六万大军都汇聚在大梁城外,漫山遍野的旌旗,一眼看不到边的队伍,都令史从云心中有别样的澎湃感受。
当然,这么多大军是不会同时出发的。
这个时代的人口密度远不如人们想象,唐末战乱至今,导致整个中国土地上的人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后世两个一线大城市总人口的水平。
如此人口,分布在广大的地域,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核心城镇地区,许多地方都是深山老林,人烟稀少,道路稀少,好路大路更少。
许多时候走上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烟也属正常。
之前还出现过好几次,有些地区理论上已经归属唐王朝统治,也住着百姓,可到唐末都过了几十年突然才发现深山老林里还住着其它陌生本土民族部落,需要朝廷安抚或者出兵镇压。
所以让大军行进的大道并不多,不可能六万人全挤成一堆走,道路条件不允许,也不安全。
而且因为通讯技术的限制,两万人以上的部队扎堆而不分给手下将领各自带领,就没法有效的指挥了,这点史从云深有感受。
就好比大宋出兵十多万伐辽也是分成好几路的,蒙古十几万大军攻打南宋也是分三路的,最多的一路是四万多人,号称十万。
史从云也算老将了,虽然他今年只有十九周岁,所以出兵当天,史从云就召集诸将,开始部署,安排好进军的秩序和路线安排。
大梁城北外的大营里,军都指挥使及其以上的军官五十多人,除了十几人能坐着,其他人都站在后面。
史从云站在最上首,身后的木架上挂着一张用画在羊皮上的地图,正是李处耘跟随卢多逊带回来的。
这个大帐篷里,能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和众多大军调度的整齐脚步声音。
史从云站在上方,环视都盯着他的诸多将领道:“诸位,此次出兵,对外我们说要去伐蜀,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拿下南平和武平两个割据的节度使,夺回荆楚之地,这点你们要心知肚明,但不能往外公开的说,谁要是乱说,严惩不贷。”
“诺!”众人齐声到。
史从云点头,接着道:“此次出兵有两点需要你们注意。
其一,跟某打过战的老将想必都知道,某向来最讲军纪,只要你们立功杀敌,该给的赏赐一点不会少。
但是,胆敢杀良冒功,劫掠惊扰沿途百姓者,再有功劳某也定杀不饶!此前伐蜀时,就为这样的事,我杀了一百多人,回去之后,给你们的所有手下士兵交代清楚,某话说到前面,如果到时出了事,谁也别找我保人。”
史从云一改之前的笑脸,说得杀气腾腾,众人顿时都严肃起来,起身应诺,这其中多数都是老人,也明白他的行事准则。
于是他接着说:“第二点,这次出兵是为止杀戮,所以不要扩大杀戮,南平武平之地说到底都是中华民族.......”
随即他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众人都疑惑的看着他。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中华民族这个概念,中华民族的概念是西方名族主义兴起之后,梁启超不甘落后,才于1901年后提出的概念。
他便想说汉人,但也觉得不合适,因为周军中有不少沙陀人和其它民族的将领以及士兵。
只好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众人左右相视,随后有些不解的点头。
史从云语塞,只得继续道,“总之能智取最好。”往后的话咽下去,没再继续说了。
他用一根木棍指着地图,开始为众人说明此次行军后勤补给安排,“这次进军,粮草依旧是左仆射,判三司府事李公为我们大军调集运送补充,之后三司官员会直接派到各军中去。
你们二十六个军都指挥使,必须在大军出发前和三司官员交接好粮草补给的所有事宜,对人家客气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直接找我的从事官闾丘仲卿。”
闾丘仲卿起身,向众人拱手,认个脸:“老夫今日和明日都在中军大帐中等候,诸位有事尽可来这找我就是。”
二十六个军都指挥使齐声应诺。
史从云见大家士气很好,就直接部署道,“行军路线规划,之后会发图经给你们,在图经上画好,不懂的到中军来问闾丘从事。
接下来是具体的行军安排,诸将听令!”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挺起腰杆看向他,满脸严肃。
“李汉超。”
李汉超起身道:“末将在!”
“你率某的斥候营,走在最前面,先于前锋二十里,要尽量让斥候散出去,沿路的风吹草动都要到我耳朵里来。”
在这几个月,史从云除了搞火药,还扩建了一个斥候营,选拔军中最厉害的佼佼者加入,大大扩充斥候的数量,扩大战场情报获取能力。
李汉超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将领命,“末将遵命,请大帅放心。”
史从云点头,“李将军,某打仗向来最重视斥候,大军斥候,如一个人的耳目,一个人如果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再强壮,再有气力,也毫无胜算,找个聪明的娃娃拿把刀也能把他杀了。
这个重任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大家失望。”
众人都笑起来,随即看向李汉超。
李汉超激动的再次保证:“请大帅放心,老夫绝不会放过风吹草动。”
史从云点头,随即按着肩膀让他坐下,继续回到上方部署,“李处耘。”
“末将在!”李处耘立即站起来,他更加激动。
史从云对这三十多的汉子道:“此次出征,你为先锋都指挥使,率领控鹤军第一厢前五军一万人为前锋,最前出发,为大军开道。
你最熟悉两地的地形,也最懂得如何洞察人心,瓦解敌人,你尽可往前,如遇情况,尽快往中军送出情报,如果遇到紧急事情,你可以自行处置,不必请示。”
“末将尊令!多谢大帅信任某,定不会让的大帅是失望。”李处耘激动道,史从云让他可以以独断,是极大的信任了。
史从云拍拍他肩膀,“某信你。”
他读书多,深知信任前方将领的重要性,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好比毛在指挥大战时,经常电令让前线指挥官临机应变,不必请示;那时候已经有电报了还如此,因为他明白前线指挥官永远比后面的人明白具体面临的情况,后方要把关的是总战略。
而历史上喜欢后方微操的,一个赵光义,一个蒋光头,那真是菜到一块去了。
史从云接着下令,“司超为水军都指挥使,王环为副都指挥使,率水军于二十六日出发。”
两人起身应诺。
“中军由王全斌率领,包括控鹤第二厢前四军,第三厢前四军,两万士兵,二十六日出发,与司超大军水陆并进。”
老将王全斌起身,激动应诺。
“老将军是在坐诸位将领之中最有资历,打过最多战的人,若说打仗的次数,某远不及老将军。”
这不是吹捧的话,王全斌他参加的战争都参加了,而且他还玩泥巴的时候人家就打过很多战,只是功劳没他大,所以地位没他高。
“不敢,老夫哪里比得上大帅文韬武略!”王全斌连忙道。
史从云说着解下腰间的配剑递给王全斌,“此战,中军重兵,全托付老将军,你的能力,资历和经验都是众人中最高,某信得过你。”
王全斌激动得直接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他的剑,“老夫定不会让大帅失望!”
史从云双手把他扶起来,随后做了最后的部署。
“控鹤第四厢一万新兵,由某亲自率领,二十七日出发,与后军粮草辎重一起走。”
“诺!”众人齐声答应。
至此,所有出征将领都安排好了。
大军共分四路,分别出大梁,司超、王环率领的水军,李处耘率领的前锋精锐,王全斌率领的中军精锐,史从云亲自坐镇的后军辎重部队。
接下来就让他们解散回营,各自赶快去安排。
之后史从云单骑入宫,请官家安排监军使,官家对他的懂事十分高兴,一开始准备像老样子,安排潘美为监军使。
不过随即又改变主意了,毕竟总是安排潘美跟着他也不合适,便安排曹彬为监军使。
曹彬和官家也是亲戚,曹彬是先皇郭威贵妃张氏的外甥。
史从云心里有些失望,潘美无疑是他最想要的监军使,因为潘美是自己人,不过既然官家安排了,他也没法改变什么。
于是当天下午,所有军队出征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二十五日正式出兵。
二十五日当天,烈日炎炎。
他亲自到大营中,主持杀牛羊祭中军牙旗仪式,随后发动巧舌如簧,发表一通鼓舞人心的讲话,之后李汉超率领的斥候营和李处耘率领的前锋精锐就开拔出大梁城了。
.......
史从云在发表演说时,再次被要如何称呼他们这个团体的事情而难住。
明天是王全斌的中军,他的大军两天后出发,所以回家一趟,晚上躺在床上,再次陷入沉思。
汉人这个概念出现是因为汉朝的强大,当时自称汉人是一种荣誉,慢慢就有了汉族这广泛的称呼。一开始狭义的汉人只有刘邦的汉王封地,那就是关中、四川,或许江苏人也可以算。
后来随着汉朝领土急剧扩张,汉朝的强大让人们认同感暴增,叫汉人的人一下子多起来,原本不是汉朝治下的广大地区,纷纷都开始叫汉人了。
可汉朝灭亡之后就说不清了,晋朝太拉胯,以至五胡南下,当时那些胡人是依附汉王朝那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被迫西迁。
当时的胡人南下之后多数都仰慕刘邦创下的汉王朝,毕竟他们曾经都是汉朝藩属。所以不少部族首领以汉高祖为偶像,开始遍地建国,搞得北方一段时间内到处都是汉,历史书上会做区别,可多数人打出的国号都是汉。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晋朝的拉胯,精神汉人慢慢成了真的汉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符坚,北魏的好几代皇帝、王公,宇文泰等。
而原本一些北方汉人仰慕胡人的武力又成了精神胡人,如高欢。
到唐朝一统天下之后,大家又都叫汉人了。这个概念更加混乱,唐朝人还是叫汉人,因为汉朝影响力实在太大,可如果从血脉去追溯,这时候的汉人和汉朝时的汉人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要说血统论,李唐王朝的开创者李世民的奶奶和外婆都是鲜卑贵族女子嫁给汉人,那李唐开国皇帝都算有部分外族血脉了。
何况唐末之后,沙陀等民族又崛起,开始入主中原,到大周,虽然重新建立汉人王朝,可其实军中将领士兵,地方百姓官吏中,有不少人都有沙陀和其它民族的血脉。
而这些人里不少都是大功臣,往后宋朝建立之后,他们又都叫汉人了.......
史从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名族主义这回事,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说大家都是汉人,那军队中的外族将领和士兵会有意见,说不定伤了大家的心。
比如郭威带着南下的精锐龙捷骑兵,老爹史彦超率领下所向披靡的部队,不少都是沙陀人,和沙陀将领。
他第一次察觉,有必要和梁启超一样搞一个中华民族之类的概念出来,否则大家烧杀抢掠都没心理负担的。
蜀国人是蜀国人,江南人是江南人,南汉人是南汉人,为什么楚国人,北方人要为烧杀抢掠江南人,烧杀抢掠蜀国人感到愧疚?他们打不过活该被杀被抢,这就是当下很多士兵和将领的想法。
因为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中华民族的概念。
史从云心思百转,第一次觉得不从理念上去改变,光是从表面着手,他可能永远没法制止士兵烧杀抢掠的问题。
说不定就像当初北宋灭蜀一样,皇帝再三交代,军队一入蜀马上炸锅,烧杀抢掠遍地开花,毕竟反正你不是我的同胞,管你死活,在巨大欲望和利益面前,命也不要了,还怕什么?根本没有跟高层的精神纲领来约束士兵。
不过这事要从长计议,当下首要还是打荆楚,他的地位也难以施行,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