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嬷嬷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这里头全是那个孩子的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件件往外翻。兆佳氏当年亲手做的衣裳基本上都火化了,箱子里大多是别人送的东西,那件百子衣,赫然就摆在其中。
这回不用别人,兆佳氏屋里针线最好的丫头过来一摸,迅速找出其中几块衣料的不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块布料虽然颜色很艳,却和其他的料子截然不同。”
兆佳氏的娘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他们开口要小孩旧衣的人家,非富即贵,绝不可能做这种粗布衣裳给孩子穿。
“叫人去一趟。”兆佳氏“嚯”的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奴这就去。”燕嬷嬷是陪嫁过来的,由她回去最为合适。
吴氏这边,已经将吴溪送回了娘家,听说弘云请了假,连院门都没有迈出一步,叹惜一句,“这孩子呀,都是父母的心头肉,真是可怜见的。”
“主子慈悲,太医进进出出都好几趟了,今儿福晋去过去了,怕是不太好呢。”丫鬟也跟着一叹。
“这几天约束好下人,别给府里添乱。”吴氏一惯守礼,丫鬟听了赶紧应声,“是。”
丫鬟一走,吴氏的脸上也没露出多余的表情,她仔细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气,“福晋都去了,啧啧,今天晚上,又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吧。”
燕嬷嬷带着人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但因为有王府的贴子,也不怕碰到巡夜的人阻拦。
“福晋,让老奴看看……”燕嬷嬷已经在路上讲明了缘由,所以这位老嬷嬷半点没有浪费时间,一进来就要求看看百子衣。
燕嬷嬷跟兆佳氏解释,“当年的百子衣,是老夫人带着她一块做的,要说谁还记得这件事,也只能是她了。”
老夫人早已过世,剩下的老人已经不多了,能记得这件事的就更少了。
“这不是我和老夫人做的那一件。”老嬷嬷掩面而泣,她亲手做的东西,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也不敢上来就肯定,先是仔细摸摸针脚,这针脚不是她的针法。再仔细看看面料,回忆一点点涌上来。
“我记得,有一块周家的衣料,是玫瑰金的织锦,当时老夫人还笑说,怎么男孩子会用这个颜色做衣裳。还有一块金黄色的料子,是当时的太子妃送来的,因为咱们福晋生的孩子也是龙孙,能够用得上。”
不提其他,就这两块衣料,老嬷嬷是记得极清楚的,百子衣上摸遍了,也没有这两块衣料。
兆佳氏一下子瘫软到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弘云上前扶住她,“额娘,当务之急,是查出这衣裳是怎么换的。”
燕嬷嬷和老嬷嬷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回想当初的情形。过了半响老嬷嬷才开口,“百子衣本来该由奴婢送来,但当时四小姐要随着姑爷外放,家里忙乱,就让其他人送了。”
这个送东西的人也已过世,恐怕个中真相已经无人知道。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王府里,东西被调了包。
“福晋的娘家人送东西过来,有小丫头殷勤一些,帮着拿东西,趁机换了,是极有可能的。”黛玉想了想,觉得只能是这样。娘家只要没有老夫人这样的人过来,送礼的和做衣裳的并不一定是一个人。
而且就算是一个人,兆佳氏也未必就会当着面把百子衣取出来。谁能想到,一件百子衣上能有什么问题呢。
“奴婢也觉得是这样,这件百子衣,除了几块有问题的衣料,其他的都非常华丽。但仔细看看却没有一样是宫里出来的料子,也没有外地过来的名贵衣料。”白露看了看,也出了声。
这件百子衣,只有可能是吴家送来给吴氏的,被她重新改了改,然后趁机调了包。
“吴氏,我要她死,我要她死……”兆佳氏紧紧抓住弘云,“答应额娘,让她死,让她死……”
“她当然要死,敢把手伸到阿元的头上,就是拼着这个王府世子不要了,她也必须死。”黛玉不等弘云说话,就先开了口,偏头看着弘云,眼底若有思量。
“一个是我亲哥哥,一个是我亲儿子,你们这么看着我,是怕我会舍不得什么吗?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好好的,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弘云一手反握兆佳氏,一手揽过黛玉。
“不过,我凭什么不要,阿玛再护着那个女人,难道事实面前,他还不要回护她。”弘云不明白,他可是阿玛的儿子啊,从小到大,阿玛最疼的就是他。
“你阿玛,他……不会信的。”兆佳氏闭上眼,当初的事,历历在目,原以为忘记的一点一滴,原来只是沉淀在心底,这一刻全涌了起来。
“这就是我一开始便不许你告诉阿玛的原因,对于我们来说,她是仇人,但是对阿玛来说,她是他爱的女人。我们不吝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她,但阿玛不会。我们越恨她,阿玛也许会越维护她。”黛玉看着弘云,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刻她觉得压抑极了。
“一个男人太过多情,这就是后果。”她毫不犹豫的补上一句。
兆佳氏身子一抖,却没有说话。
“我不会的。”弘云无奈的看着妻子,“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也要往最好的结果努力。我不信,做过事还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既然是传染病,还只传孩子不传大人,想必太医多少知道一点,再去金陵的济民所打听打听。”弘云所说的,倒是一个办法。
弘云亲自送了兆佳氏回去,兆佳氏轻拍他的手,好几次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额娘,讨回公道的事,就交给儿子吧。”
“喛。”兆佳氏应了一声,牢牢抓住他的手,月色钻入云层,忽明忽暗,月光一亮,一丝水光在兆佳氏眼里一闪而过。
半夜吴氏睡不着,叫了丫鬟进来,“那边怎么样了?”
“福晋已经回自己屋里了,之前燕嬷嬷出了一回门,带了个老嬷嬷进来。”
“带的谁?”吴氏微微蹙了蹙眉头。
“奴婢不知,只知燕嬷嬷带着她回了屋,没人敢问。”小丫头能打听到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更多的,哪里打探的出来。
“我记得你有个姑姑在福晋院里洒扫的。”吴氏不动声色的从妆奁里摸出一只银镯子,递给了她。
“你也好久没有见她了吧,明儿没什么事,你去看看她。”
“是。”小丫头没有生疑,毕竟元哥这么大的事,到底能好不能好,大家心里有数,才好说话。
“王爷今儿晚上没有回来吧。”吴氏又问。
“没有。”小丫头签完,见吴氏没什么吩咐了,这才出去。
弘云一大早就出了门,进了宫就钻进了太医署,连王爷派人叫他去见面,他都推说有事不见。
最后还是怡亲王自己跑了来,气的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到底怎么回事,你额娘不是说阿元还好吗?”
“阿玛放心,阿元的确是在好转,不过是别的事找太医核对一下罢了。”弘云看着阿玛,心头一酸,他从小到大感受最多的就是阿玛对他的宠爱。
阿玛说男孩子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总听妇人之见,所以将他带到身边教育。阿玛说他是长兄,要照顾弟弟妹妹,以后王府是要交给他的,丝毫没有任何一刻怀疑过他的能力。在他心里,阿玛一直都是全天下最威武,最英明,最厉害的阿玛。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任何事情隐瞒着他,这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是不是阿元,你别这样,有什么赶紧说,阿玛撑得住。阿玛替你找最好的太医,不不,全天下最好的神医。”怡亲王亲手带大的孩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事。
“真没事,就是过来问问太医后续有什么要防范的,你知道额娘的,再加我黛玉,我根本招架不住啊。一大早就被赶进宫了,这会儿还得回府,不然他们见我不回,又要胡思乱想了。”
怡亲王松了口气,“我今天回去,晚上一起吃饭,你把阿元抱来给我看看。”
“好。”弘云很爽快的点了头,怡亲王才满意的笑了。
弘云一走,怡亲王就招了手,“跟上去看看,那个臭小子干嘛去了。”
“是。”侍卫抱拳,换了便装,跟着出了宫。
弘云直接杀到济民所,找到里头的郎中,说明了病情,郎中摇头道:“您说的这种病,老夫倒是知道,是一种多发于小儿的,手脚和口都会生出红疹和水疱的病。这种病,发展极快,一旦得上了,一个求治不及时,几天就完了。只是老夫来的时间长,很确定我们这里人有这种病。”
济民所都是收治一些看不起病的穷人,但是小儿有病,但凡家里还能拿得出一点铜板也要去医馆看看的。
见弘云失望,郎中想了想道:“老夫知道个地方的济民馆,收的小儿比较多,不然,这位小哥云看看。”
“多谢多谢。”弘云道谢走了。
郎中展开手里的银票替给旁边的学徒,“去入帐吧,若不是看他捐了银子,老夫也不会说的这般清楚。”
弘云去了另一个济民所,果然小儿比较多,这边收治的人就更穷了,得了病就被扔进来,活不活得了,只能看天意了。
看到弘云捐的三百两银子,小管事连连哈腰,“小哥您说,小人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云将此病描述一番,小管事叹气道:“小哥算是问对人了,小人的父亲以前也在这里当个管事,所以知道这病还真是奇怪。以前咱们不知道,将孩子混在一起,结果一个传一个,都得了一样的病。偏偏又不传大人,这才疏乎了。等后头知道了,这病一得就给隔离开,要强得多了。”
“那这些孩子如果没了,他们身上的衣裳你们怎么处理。”弘云问道。
“这样会传染的病,死掉了都是拉出去烧掉的,连着东西一块。”小管事有些奇怪,这个小哥看着体体面面,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那,生病的时候,有外人能接近他们吗?”弘云觉得,从死人身上扒衣裳的事,吴氏就是愿意,她指派的那些丫鬟婆子也不一定敢。
“外人肯定不能,万一传染了呢,只有咱们济民所的人,偶尔有些好心人会来看看,送些吃的。”
“好心人,什么好心人。”弘云仿佛看到曙光,抓住小管事问道。
“就是,就是捐钱的人。”小管事吓了一跳,想后退却被弘云牢牢抓住衣领,急的脸都白了。大喊大叫,“放开,放开我。”
“哦哦,抱歉抱歉,告诉我这些好心人都有谁。”弘云跑了大半天,总算听到有用的线索,怎么能不高兴呢。
吴氏当然不可能自己来这种地方,甚至吴家也没有人过来。但弘云不气馁,直接将这些捐钱捐物的人名录了一份,他一家一家查,就不信了,吴氏还真能手眼通天,瞒过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