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早起去给福晋请安,看到院子里的兰花少了许多,不由奇怪,看到馨兰特意问了一句,“之前院子里的兰花呢,都上哪儿去了。”
“兰花不好养。”馨兰跟了兆佳氏这么久,最能揣摩主子的心思,想都没想,立刻隐瞒下了真相。
黛玉赞同的点头,“的确不好养,太娇贵了。”
馨兰不敢再接她的话,一低头,掀开帘子,黛玉走了进去。请了安坐下,富察氏正在说二阿哥的亲事。
“这几日就能粉刷好,正好到了夏天,晾一晾,过完夏天再进家具,进完了家具,我们再布置布置,也就妥当了。”富察氏说的满脸发光。
兆佳氏含笑应了,庆幸自己有远见,把院子的布置交给她安排,不然她现在哪有心情去忙这些。
石佳氏看富察氏终于说完了,谨慎的插了句嘴,“过几日,我娘家堂嫂要给孙子办周岁,想叫我带三阿哥过去瞧瞧。”
“去吧,馨兰,记得让人备好礼物。”兆佳氏应了石佳氏,转头对馨兰叮嘱了一声。
“多谢福晋。”石佳氏欢欢喜喜应了,三阿哥今年十五了,因为怡亲王的关系,她的儿子如今也是水涨船高。她原本只是石佳氏一族中的偏支女儿,如今嫡支的堂嫂都开始巴结她了。她递信说了想给儿子相看,堂嫂立马安排好了,不知道有多殷勤。
吴氏看看兆佳氏又看看黛玉,似乎有话说,又忍了回去。兆佳氏不喜欢她这个样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明明别人有的她都有,怎么还是一副有人欺负她的窝囊样呢。
“你有什么事,也是娘家要请你回去坐客吗?尽管去就是了,说一声,我哪回拦了你。”
“多谢福晋,还真是娘家母亲,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一直瞒着妾身,如今好了才叫妾身知道,实在是……”说着拿帕子去抹眼角。
“去吧去吧。”兆佳氏是典型的满族姑奶奶,学不来这弱柳扶风的味道,最怕就是吴氏动不动掉几颗金豆子,只要她不惹事,别的事都是由着她的。
“那,那四阿哥。”吴氏一脸希翼。
“跟你一起去。”兆佳氏抚额,吴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又不是真的小门小户,怎么这么多年,都改不了这个作派呢。
吴氏谢了又谢,脸上都放光了,兆佳氏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一脸无语。要说回家娘家次数最多的,就数这个吴氏了,但每次都搞得好像求到了圣旨一样,也不知道这脑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黛玉等他们走了,要伺候兆佳氏用早饭,被兆佳氏拦了,“还是回去歇着吧,怀孕的人都嗜睡,你现在吃好睡好就算是孝顺了。”
“是。”黛玉稍一福礼,她该做的姿态都做了,不让人挑理就够了。
“太早了,也不饿,在院子里转转吧。”黛玉这段时间起的晚,习惯了吃饭的时间,这个点倒不饿。一大早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和清新的微风,闻起来很是舒服。
“苗圃离的不远,不如去那边看看花儿草儿,好不好。”写意建议道。
黛玉点了头,她也转不了多少时间,看看花挺好。
守着苗圃的婆子赶紧过来福礼,紧张的去搬了一只凳子过来,却只敢递给写意。
黛玉摆摆手,“不坐了,就是来看看花,我看福晋那里的兰花死了不少,你们怎么不挑几盆送过去。”
看到鲜嫩芬芳的花朵,黛玉心情大好。生了兴趣,想给兆佳氏挑几盆花送去。
“福晋那里的兰花养死了?没有这回事,是馨兰叫人搬了回来,少奶奶看看,这一排全是。”说到自己的专长,养花的婆子便没有那么紧张了,指了木架子占了一排的白色兰花,语气中带着骄傲。
黛玉一看,这些花要么开的正好,要么含苞待放,无论品相还是品种都是上佳的。为什么会被一直喜爱兰花的兆佳氏退回来呢,黛玉实在想不通。
养花的婆子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建议了几回,馨兰都不肯应声,说是福晋最近心情不好,不用往里送花。
“心情不好?”黛玉一愣,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怎么完全没听到风声,刚刚才从兆佳氏屋里出来,也没觉得她心情不好啊。
“这些花,是什么时候退回来的。”黛玉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些花如果有什么共同特点的话,大约是他们的花朵都是白色的。
“前二日的事。”就是在这几天,婆子自然不会记错。
黛玉眉头一挑,正是景玉过来的那天,也是杏果串了茉莉花手串送去给馨兰的那天。
“我知道了,走吧。”黛玉扭头看了一眼写意,她去兆佳氏的屋里请安,从来带的人都不多,今天只点了写意一个人。
“不用告诉白露和杏果,说我来看过花圃。”
“是。”写意并不知道为什么,却想也不想的应了下来。
他们还没进院门,就看到白露赶出来迎她,“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伺候福晋用饭了吗?”
“没有,觉得外头的空气很好,略微走了走。”黛玉扶着白露的进去。
“今天没有大阿哥的信吗?”黛玉问道。
“没,没有,许是路上耽搁了吧。有薛家少奶奶的贴子,说想下午来看您,不知方不方便。”白露说完心跳象擂鼓一样,手指也紧紧绞在一起,脸色却做出轻松随意的样子。
“方便,赶紧回个信。”黛玉坐着,看到了她的手,却快速转了视线,“摆饭吧。”
“是。”白露松了口气,终于过关了,幸好有薛少奶奶的贴子来救了场。
薛大奶奶过来的时候,黛玉正好歇了响起来。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怎么今天没带小虎。”
“昨天带过来已经够闹了,天天带你该烦了。”薛大奶□□天才来过一回,今天一大早递信,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说。
果然,她很快开了口,“李大人放了外任,可把如玉这丫头急死了。”
“啊,这个时候?”黛玉也没想到,温如玉也怀了身子,比她月份重,临盆就在两个月后。这个时候外任,她根本不可能经得起舟车劳顿。难道叫她一个孕妇一个人留在家里,想想也是难办的很。
“是啊,李大人也是急的没办法,可是皇上给的差事,谁敢拖两个月再上路。”薛大奶奶也知道,当今圣上,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没人敢为了家里这点私事上折子。
“看来只能请老家的公婆过来了。”黛玉叹了口气,虽然温如玉的娘家在这里,但若真让娘家照顾出嫁的女儿生孩子,以后说起来,不伦不类。就是温如玉也要被人说嘴,毕竟她的公婆还在世呢。
“所以她才更愁呢,偏又不能跟李大人说。”薛大奶奶也跟着叹气,她一个山大王,下山入世这么久,也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比起黛玉,她可能融入的更好。
“娘家虽然不能去,叫温姨派两个贴身嬷嬷去总可以吧。年纪大些,有些身份的,最好是从宫里出来的。”宫里出来的嬷嬷,真论身份自然比不上府里的老太太,但唬一唬乡下来的土财主,尽够了。
“唉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叫你这一说,事情倒是简单了。”公婆是非来不可的,那娘家找两个嬷嬷过来伺候,也是应该的嘛。
“我昨晚知道这事,一宿没有睡好,心里想着,必是要叫你知道,没准就能出个主意,我就知道这一趟没有走错。”薛大奶奶满意极了,急着去给温如玉报信,立时就要走。
黛玉知道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拦她,只叫白露收拾了几件东西。“帮我带去给她,咱俩都没出货呢,短时间怕是不好相见了,给我带声好。”
“出货,哈哈哈哈……”薛大奶奶笑的前俯后仰,“也就是你了,尽编些古怪的词逗人笑。”
黛玉虽然替温如玉担心,但是相比起李卫的前程来,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杏果今天又去了梅嬷嬷家里,躺在床上的少年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的伤本来不算太严重,却因为治疗不得当,将人差点拖垮了。一对症下药,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人立刻显得精神多了。
郎中来了也对他的恢复赞不绝口,“这就好,只要对了症,再吃了几天,以后慢慢调养就是了。”
“还是因为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杏果也很高兴,送了郎中,又回头叮嘱梅嬷嬷的男人好好煎药,“可别再谢了,要是真的想谢,以后叫梅嬷嬷领着,在院子里冲我们少奶奶磕个头就是了,我就是个跑腿的丫头,再谢下去,下回我可不来了。”
半躺在床上的少年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杏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梅嬷嬷的男人弯着腰,帮杏果撩开驴车上的帘子,“姑娘请,多谢的话我也不再说了,以后但凡少奶奶有什么事差遣的,水里来火里去,绝不多说一句。”
杏果抿了嘴儿笑,心道自己的主子哪里就需要你下刀山入火海了,但还是点了头,“我一定带到,大叔请回吧。”
第二天就是梅嬷嬷的假,回到家看到儿子能拄着拐杖下床站上一刻钟,捂住脸当时就哭了起来。等知道是少奶奶派了人过来,请的郎中,花的银子,立刻旋风似的冲了回去,也不管黛玉是不是在屋里,跪在外头就磕头。
写意上前把她扶起来,“梅嬷嬷这是怎么了。”
杏果出来传话,“少奶奶让你进去,快别哭了,擦把脸再进去。”
写意绞了帕子给她,杏果带了梅嬷嬷进来,黛玉也不叫她再磕头,让杏果扶了她起来,“这种事,就是不叫我知道,跟沉香说一句,她会不管吗?早点找个好郎中,也省了孩子吃这么许多亏。”
“是,是老奴想岔了。”梅嬷嬷现在恨不得早晚三根香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哪里还有不好的。
“该你休息就休息,回去陪陪孩子也是好的。”黛玉温言劝走了她,又问杏果,“上回你串的茉莉手串,馨兰他们喜欢吗?”
“啊,那个啊,喜,喜欢啊。”杏果不敢抬头看她,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真的吗?”黛玉的语气并不重,却吓的杏果一下子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心知主子已经看出了端倪,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
“抬头。”黛玉盯着脚下匍匐在地的杏果,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颤抖。这句话之前,她还不敢肯定,现在却极其肯定,一定有事瞒着她。
“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福晋无缘无故就发了脾气,见不得白色的兰花。还,还有,小少爷第二天出了远门,说是去扬州给老爷的同年送请帖。奴婢知道的,都在这里了,若有一句隐瞒,叫雷公劈死奴婢。”
黛玉心如刀割,王爷好几日不在家,福晋发脾气,景玉出远门,最重要的是,弘云的的信已经四天没有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和弘云有关,她极其肯定,不然不会所有人都瞒着她。如果有了确定的情况,不会一丝风声都不露,现在这样,一定是他们都不清楚弘云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黛玉闭着眼,千百万种可能都在脑子里盘旋飞舞,一个一个的可能,一次一次的否定。最后她睁开眼,最有可能的,弘云失踪不知下落。所以才将这件事封锁住消息,怕敌人再次对他不利。
“回去一趟,告诉我娘,让她明天派人来接我,我有事要问她。”黛玉捂住肚子,默默在心里念着,宝宝,你一定要坚强,我也会很坚强,很坚强。
“小姐……”杏果情急之下喊出了旧称,可看到小姐的眼睛,却知道这话她是再不会收回的。只能带着哭腔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二天过来接的是贾敏身边的苏嬷嬷,给福晋磕头后笑道:“家里来了几个客人,我们家夫人想接府里的大少奶奶回家坐坐。”
兆佳氏愣住了,不好当着仆妇的面问些什么,只能闷声道:“带苏嬷嬷去见大少奶奶,准备马车。”
黛玉见过福晋,谢了她,这才跟着苏嬷嬷上了车。回到林府,贾敏已经在二门处等着她了。从一顶软轿上下来,贾敏不等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我的儿……”嘴皮子抖的收不住。
“进去再说。”黛玉反倒用力握住贾敏的手。
贾敏和黛玉来到室内,挥退了所有下人,黛玉看着熟悉的内室,多宝格上的每一件摆设都让她感到亲切和熟悉,桌上的梅花花瓣的茶杯,还是她画了样子请人去烧的,贾敏自从用了,就再也没换过。
环顾四周,黛玉内心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坐到圈椅里,用手扶住圈椅的扶手。这才看向贾敏,“母亲,请你,告诉我真相。”
“你弟弟已经赶去了,他一定没事的。你放心,有王爷还有你父亲在,还有皇上,派了自己的亲卫去,一定能找到他的。你相信他们,一定要相信。”贾敏反复说着,不知是在说服女儿,还是在说服自己。
黛玉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他怎么会有事,就算有事,他也会爬回来,这里有我,有我们的宝宝,他怎么舍得。”说到后头,黛玉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不见一丝哭声,原来是她咬住了嘴唇,不让哭声漏出来。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贾敏见她胸口快速的起伏,整个人抖的如同风中的落叶,忍不住抱住她,去拍她的后背。
黛玉拼命摇头,她不要哭出声音,这一刻她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仿佛只要她不哭出声音,弘云就一定会平安归来。如果她哭出来,事情就会倒向她最不想见到的一面似的。
强迫自己把悲伤吞下来,强迫自己把嚎啕大哭咽回去,黛玉再次松开嘴唇,下唇上两个红红的牙印,就象鲜红的血。
弘云押送着两位皇叔往保定去的路上,遇到山贼,双方激战之下,弘云失踪。押送的官员分出一半继续送两位阿哥去保定,另一半留在原地寻找弘云的下落。
信报到京城,当天就有王爷和皇上派出的人赶了去,景玉也紧随其后。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踪迹。
“一定不是山贼,父亲一定明白,不是山贼对吧。”黛玉不相信,金陵往保定的路上就算有山贼,也绝无可能和打着官府旗帜的官兵对上,更何况,他们是押车送人,又不是押车送宝。
他们是伪装成山贼的反贼,目的是救人,救的正是两位阿哥。
“这些事情,你父亲没有跟我说,不过,想来是这样的。”贾敏也猜得到,这实在太明显了。
“是三阿哥弘时,告诉父亲,一定是他。除了他,不会有别人。”黛玉捂住自己的肚子,看得出她尽力想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却仍激动的双手抖个不停。
圣上登基已经三年了,除了怡亲王和一些年纪小,没有卷入当初夺嫡之争的阿哥,没受波及外。其他年长的阿哥,那个不是夹着尾巴在做人。
加上八阿哥的党羽已经在上一回的斗争中全面落马,不可能再调得动人力和物力。这一回,敢这么大的胆子和官兵正面为敌,除了弘时不做他人想。
他毕竟已经成年了,做为圣上的长子,自动就能吸引到别人的效忠。只有他有能力网罗到一些死士,做下这等事。
“我马上让人送信给你父亲,好不好,别激动,千万别激动。”贾敏握着女儿的手,不断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马上就叫人去说,马上就去。”
“娘。”黛玉抱住贾敏的腰,母亲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多了。
送信的人回来了,带回了林如海的信,黛玉接过来,上头熟悉的字体写着两个字,“已知。”
黛玉彻底安心了,一股倦意袭来。贾敏喊了杏果和白露进来,扶了她就在内室休息。
等她醒过来,贾敏叫端了汤水过来,亲自拿勺子喂给她喝。
“我自己来,娘放心,我不会糟蹋自己的,更不会糟蹋孩子。”黛玉接过来,乖乖喝下去。不吃不喝有什么用,难道作贱自己的身体,弘云就能回来了吗?万一孩子出了事,她会没办法原谅自己。
“娘很担心很担心你,可是昨天杏果来了,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想的明白,做的也明白,这一点,比娘强。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你一定能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我明白,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保重好自己和孩子。”黛玉的手覆盖到肚子,轻轻抚摸道。
看贾敏还是一脸担心,黛玉摇摇贾敏的手,“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薛大奶奶和贾琴一起过来了,毕竟在婆家说了家里来客,哪怕做个样子呢。
“你可真忙啊。”看着薛大奶奶,黛玉终于笑了一下。
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拍拍自己的大腿道:“再不能骑马了,骑的我腿都痛了,明天开始坐马车。”
然后告诉她,“温夫人已经在物色出宫的嬷嬷了,先送了两个嬷嬷,两个奶娘,两个稳婆过去。那边公婆说是已经叫了递了信,他们一来,李大人就要出远门了。”
“那就好。”黛玉稍稍安了心,这个时候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没有自己人在身边,万一遇到难产,不难想像公婆会怎么选择。
“你放心,我跟如玉那丫头说好了,她一发动就叫人通知我。我是必要去守着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捣鬼。”薛大奶奶打了包票,又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山响,不远处的贾琴也跟着笑了。
“马上到夏天了,带了几匹料子,不嫌弃的话,夏天穿穿倒是凉快。”说是几匹,薛大奶奶和黛玉一人半车,当然还有贾敏的,整整一车,都是适合给新人做衣裳的花色。
“我看了,是新出的料子,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贾敏一拍脑袋。
贾琴含笑接道:“天蝉丝,前朝就有的东西,后来因为离乱技术失传了。最近又被他们的后人鼓捣出来了,我看着,倒像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