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老侯出了个难题逼我现身,我自然不肯,在往海松公馆避难的途中却碰上了清云哥。
怪不得,怪不得我几乎找遍了马来都找不到他,他躲在半山腰谁能有消息?这一片基本都是私人区域,也就这个庄园是对外营业的了,还格外难约,若非海松公馆恰巧出了问题,只怕我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明摆着是要离开了。
我扶着肚子瞧他背影格外出神,邵叔见我这样也不敢吭声,只一个劲儿的盯着,清云哥还不知道他偶然一个善意会给他带来多大后果呢,收拾收拾自己正要走,我这时才回过神,连忙出声叫住他:“哥!”
原本温和带着笑的人僵在那儿了,随身带着的画板一歪磕在桌角,发出轻轻一声“砰”,他大抵也清醒、认出我来,但为时已晚,呼吸急促着缓缓回头看,只一眼便要逃离,我快步上前抓住他手腕,被他甩开,急中生智捂着肚子哀嚎,他才急匆匆回来,把画板撇在一边就要抱我走,我也就趁这时候搂住他,不管怎样都不撒手。
“哥,别走,别走……”我心酸涌上来,念着念着带了哭腔。
清云哥渐渐不再挣扎,像心软也像认命,双手从我肩上移到后背和发丝,一点一点安抚,我糊里糊涂,也不知怎的就把人带回了海松公馆,等再清醒时,清云哥已经把我送回房间并盖上被子,他又要走,一句话不说,似乎敷衍过我便想走,可思念和委屈过去,我满心就只觉得他是我的机会,无论从报复还是应对临江上,他是我最好的理由,我必须要留下他,什么方法都好,于是再次紧紧抓着人衣袖,眼泪唰唰往下掉。
清云哥望了望门口,终究咬牙回来坐在床边把我搂在怀里:“时时,哥哥该回去了。”
“去哪儿?”我仰头看他,换他心虚又无奈的神色,伸手拇指抹过我脸颊。
他叹口气:“时时,我没办法回答你,我也不奢求你原谅,只求你听一句话,他、他这一年过的也不好,他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不要再找他了好不好?我们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们都没有能力再做任何事了,哪怕为先前有过的半点亲情,让他安安静静的死去吧……”
我听了这番话就想,所以为了老天爷该给他的报应、我就要放弃复仇吗?
换做从前我或许不会这么想,或许是揣了孩子的缘故,他总会影响我的情绪,使我格外感性可怜,不管不顾,只一味扯着他衣袖哭诉:“哥!哥,我不找他了、我不找,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好不好?多陪陪我吧,我被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如果你也丢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会死的,我谁都没有说,但二叔先前一直给我下药,我的身体根本不支持生育!等我的孩子足月生产,我也会死,你能明白吗?”
清云哥猛地颤一下,拉过我仔仔细细看,他表情短期间变换数次,是话也不用问了,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他都会信,一个一败涂地疯狂逃窜的输家,后世再往他身上安多少罪名都有口难辩,我并不担忧会不会戳破,反正我晓得,清云哥不管愿不愿意都不会离开这里了,他依然是我哥哥,我不会把二叔对我的罪恶加诸在他身上,唯一的代价就是自由,谁叫他偏要多此一举暴露呢?
若他在庄园对陌生人是冷漠的,我不会发现他,是他的错,是命运要他留下来的。
清云哥不再反抗,我侧着身躺在他腿上,他自个儿悄悄抹着眼泪,不晓得是为自己还是为我,掌心还是在我耳鬓边摩挲。
他真的安安静静陪了我一天。
可我明白,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如果忽然消失,二叔和哥哥难免会找他,即使他再爱我、也没法改变现在的傅家就是个狼窝,越多人盯着我,就会越多人发现他们,一个个羊入虎口是最愚蠢的事,他至少也要回去报个消息,只可惜我没有睡熟,邵叔和纪槟为我安危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半夜他刚刚掖好我被子往出走了没多久,纪槟就开门进我房里问。
我端着桌边放凉的白粥喝几口,呆呆的朝着他走的方向闷闷的吸气:“跟上他。”
纪槟立刻招呼人出去,自己则和邵勤搬了个凳子在屋里等,没多久接了个电话,略有些失落的耸耸肩:“被发现了。”
邵勤看看我脸色并没波动,不由得也露了点惋惜的神色:“清云是完全接受了家里教育的掌事,反侦查能力太强,不漏一点风声根本不可能,迟早会如此,好歹他没戳破,给彼此都留些颜面,什么话都没说,走到一半在路边站了会儿,自己就往回返了……”
纪槟嫌恶的呵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刚要点上,扭头才想起我似的、瞬间又给掐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邵勤一瞪,连打火机都扔进垃圾桶,烦的头顶冒火:“真是,怎么偏碰上他,要是傅疏忱那个小傻蛋就好了。”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好。”我似乎很难才撑着自己躺下,没来得及让邵勤起身扶一把,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熄了跟前的小灯闭上眼:“回去睡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有用,别把人逼到悬崖边上。”
言毕,纪槟还想说什么,被邵勤拦下后自己也想清了,他多少得为我和安安的小命考虑,现在二叔的情况我们谁都不知道,我孤身一人在马来,还处于最虚弱的时候,能护着我的只有他们俩,能不找事自然是不找事,等孩子出生再商讨不迟,至于清云哥,扣下即可,好吃好喝供着,谁也挑不出半个错,顶多事情传回临江会有些小问题,但都不及眼下重要,他们便悄悄回屋睡去,临走轻轻阖上门。
没多久,清云哥又把这扇门打开了,山风随着他透进来一点,他裹着寒气慢慢过来,拍了拍身上,俯身在我额头吻了吻。
“哥哥答应,留下来陪你。”他话意很恳切,像是紧绷的神经在那刻断掉,溢出来的就是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中最后的爱和愧疚。
做完这些,他轻轻把我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不管我醒没醒,自顾自去角落把外套脱掉,找了个薄薄的毛毯披着就在我房间沙发上睡了。
至此我都觉得是做梦,直到第二天蹑手蹑脚起来,看见他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好像许久都没这么舒服过。
我才松泛下来,盈盈带了点笑意,在洗漱整顿过后才把他推醒:“哥,吃饭了,你怎么起的比我还晚?”
他伸手拉我坐下,伸了个懒腰后揉揉我脸,低头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半了。”我在他看清楚之前便说。
清云哥还迷迷糊糊的,但打心底已经接受了留下的设定,展现的便格外轻松:“你这沙发不错,毯子也挺软和,哪个牌子的?”
“路泽沄的东西,大概都是他自家旗下品牌出的吧,他家一向对养生很上心。诶呦……”我仰着脑袋正回忆,肚里的小朋友饿的快不行了踹了我一脚,也真是难捱,怀孕的这段时间我老是饿,偏偏饭量是定好的,一口不能多,就这样我的肚子还长到了西瓜大,眼瞅着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清云哥听见我叫唤,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双手搓了搓,小心翼翼的贴在我肚子上感受,而我家安安作为人情世故一把好手,自然也不会让他舅舅空等着,立马又来一脚,清云哥随即“虎躯一震”,孩子很健康,他却不晓得该不该笑了,刚扬起的嘴角猛地落下,深深叹口气。
“时时,你昨天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如果真的致命,你为什么还坚持怀着他呢?”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苦笑,把衣服放下遮好肚子,抚了抚这个没多大就跟哪吒似的肉球:“其实也不一定,荣禺跟我说我最多怀到他七个月,立马剖出来、不会吸干我,孩子在现代科技的救治下也能活,我就想试试,这个小小的灵魂既然来投了我、希望我做他的妈妈,我便也不想让他失望,而且这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哥,我先前犯错,苓苓蕴蕴是婚内养育的孩子,就算是辛辞亲生也不能认他……我总得给他留个自己的孩子吧。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你不要说出去,临江那边大多数人还以为我只是养病呢。”
“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呢。”清云哥不舍的撩开我鬓边碎发,可再一低头瞧我已经鼓鼓囊囊的肚子,这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么大引产和生了有什么区别?
我浅笑,往他怀里靠靠:“做妈妈的为自己孩子冒险有什么稀奇?我早都打算好了,吃饭睡觉甚至走路都定量,只要外边的人和事别打扰我,不会有意外的。”
清云哥听罢哼唧一阵儿,哭笑不得的靠过脑袋贴贴我:“虽然但是,我不想乌鸦嘴,但一般说这话的很快就要碰到问题了。”
我:“知道自己乌鸦嘴就赶紧打自己三下然后呸呸呸啊——”
贺:“你确定这真的有用?”
我:“人生是一门玄学,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喽。”
贺:“嗯,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呸呸呸!”
话落,俩人一起笑出声,随后是纪槟来敲门问什么时候吃饭,是出去吃还是在屋里吃,我感受了下,今天精神不错,还是乐意转转的,就换了件长裙出去,夏天到了,太阳炙烤大地,知了被烫的吱吱叫,中午的山上就更甚了,闹腾的没个完,邵叔怕我吃完还要睡,关着窗户吹空调又怕冻着,便吩咐人拿沾杆把附近的虫子都抓了,我透过窗户看这种不多见的场面,起先还说不用那么麻烦,但立刻就被教育了,邵叔表示这是最绿色环保以及保护我崽的方式,省得喷了药我受不了都来不及。
我不语,只是一味发红包表示对绿色环保活动的支持,这两天下来,原本还难过抱怨的佣人立即转了个态度特别喜欢我,吃饭都恨不得喂我了,果然金钱是解决初步问题的最好方式。
嗯,清云哥是解决深度问题的最好方式。
两天之后的一顿晚餐上我就悟了这个道理,算算时间所谓的“突击大检查”也该开始了,只是没想到,噱头讲的这么重,风声这么紧,老侯在颖京团队到的第二天就把自己老舅搬回了家,搞了好大一桌宴席,接着言言想我的理由就拨通了视频电话,我倒没太大反应,早晓得该来的总会来,便只把手机往上放放保证不要照到肚子就接通。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言言可怜巴巴的小脸:“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辛辞哥哥和澄澄哥哥他们都回来了,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了?你不要我了吗……”
“想开点宝贝,姐姐出门一个都没带,你不是唯一被抛弃的,再说了,咱们不是经常打电话吗?”我笑笑戳破言言的伪装,小家伙苦呵呵的低了低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爸给我使眼色。
老侯却依旧没露面,下一趟,视频转向了一个穿着精干黑色衬衣的老头子,哦,他也算不上太老,只是皱纹深了些,头发还是黑漆漆的,看上去很精神,很有孺人的气质,虽然跟我想象不太一样,但这情况猜一下就晓得这是老侯的靠山了,我躬了躬身:“舅爷。”
所谓“孺人”却立刻喜笑颜开,咧嘴的一瞬间连气质都变了,隔着手机招招手:“诶,是时丫头是吧?早听文斌提过你好几次了没来得及见一面,没想到这次还是手机上见的。”
“是,我一直病着,舅爷是有要事忙的人,怕见了过病气给您,还是躲得远远养,不好了不敢下山的,最近才稍缓和,等再过两三个月,一定回去给舅爷告罪。”我颔首道。
舅爷立马一扬手,瞬间眉眼处都是侯家传统豁达模样:“告什么罪,姑娘病着就好好休息!你一直孱弱,在家里治了这么多年都没好我还要说文斌光会喝酒误正事儿呢!再说回我这提前找你啊、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病了,又怕你担心临江检查,所以说一声让你安心,闹不出大动静,上头啊,什么消息都没有,循例察视而已。”
我意会,压了压脑袋微笑:“那更辛苦舅爷了,说起来,临江几家都是亲戚,正在更新换代的时候,能配合您工作的都是小辈,若有不周,还请您谅解教导。”
“啧啧,这孩子,小小年纪我却看着比其他几个都出息,说话滴水不漏,是好事,得了,你叔叔还有几句话跟你说呢,聊完好好吃饭,瘦成什么样了。”舅爷夸赞一番,连忙又受其他家人敬酒去了。
最后一位我终于见到老侯的脸,把我害的这么惨,他倒是笑嘻嘻的,开场还先给我比个“耶”,而我……
耶你个大头鬼,看我一会儿不给你吓得血压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