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越千秋离开征北堂时自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可看到此时萧敬先拂袖而去,那大袖飘飘风度绝佳,任凭是谁都想不到,这个颇有文士风姿的家伙,就是在北燕杀人如麻的妖王,他不由得万分后悔那时候被萧敬先要挟着收了那把金色连鞘小剑,还随身带着。
他就是手贱!虽说那时候被人威胁,可若抵死了不收,不就没那麻烦了?
收了之后,他却又生怕有鬼,于是萧敬先提到的那庞大产业名录中,他根本就没有去任何一家露过面,就仿佛这些地方根本就没有换过主人似的。因为他根本不信,萧敬先会只凭信物遥控那些分布广阔的产业。
而且,师父严诩和他做出过某些大胆猜测,可现在严诩跑了,他人手是不少,但能够和他一块承担调查这种沉重担子的人也就没了。
因为师父这一走,他还打包送去了刘方圆和戴展宁,这下,就只有一个人能用了!
玄刀堂人才济济,可真正脑子好使,人也可靠,绝对不会多嘴多舌的人,却不在玄刀堂。
回头他就去找周霁月,趁机把程芊芊的事儿好好和她沟通一下。别说和青城抢弟子这种事容易得罪人,就冲着那位姑娘的隐忍和心计,再加上小胖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玄刀堂和白莲宗就绝不能沾手这样的烫手山芋……或者说,真要接也是玄刀堂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麻烦推给女人?!
想好了这件事,越千秋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这么多时间过去,当初那连鞘小剑刚挂上怎么都觉着硌的感觉却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它本来就应该在那的熟悉感。
等到关上门转身回屋,他琢磨着爷爷荣升首相,不知道家里贺过喜没有;琢磨着平安公主这会儿究竟到了哪,护送的二戒和尚会不会从她口中套越小四的往事;琢磨着大伯父在北燕那会儿究竟干了点什么……竟是千般遐思萦绕心头,至于什么时候在那张软榻上睡着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就连梦境也是乱七八糟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陡然被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惊醒,侧耳一听,就发觉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发现窗外已经没有任何光亮,分明已经入夜,他再凝神细听,发现声响竟然是在屋顶,不由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晋王府的防卫怎么也不至于如此稀松吧?竟然能让人随随便便在屋顶来去?
他怎么都不至于认为萧敬先会干出让人在屋顶监视自己的蠢事,略一思忖,他就假装没有任何察觉似的,继续在那儿装睡,只是呼吸却已经渐渐屏住。这种经历他在北燕皇宫曾经有过一次,现如今再来一次,身边却没了严诩,他不禁微微有些急躁。
什么内呼吸龟息法,那都是骗鬼的……这又不是修真世界,人没有氧气呼吸怎么行!
就在那屋顶上的动静没个完,却察觉不到是否放进来点迷烟毒气啥的,也不见人下来,他已经极度不耐烦,打算人再不下来,自己就一个鱼跃破窗出去,上屋顶把人揪下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吱吱声。
起初他心头一松,只以为自己神经过敏,那不过是老鼠,可侧耳倾听了片刻,他就知道不那么对劲了。
虽说他这辈子托越老太爷收养的福,养尊处优,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从来没在老鼠蟑螂满地乱窜的地方呆过,但不好意思,他两世为人,对老鼠的叫声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前世里当年在乡下过寒暑假到处乱钻的时候,他还跟着一个游手好闲的叔叔上山打过老鼠!
寻常老鼠好像不是这么叫的!
情知变故就在眼前,越千秋胸口起伏,人却愈发放松了下来,俨然像是睡熟了。很快,那吱吱声就靠近了他的身侧,眼睛一直微微睁开一条缝的他发现,那确实并不是人,而是露出两只锋利小龅牙的红黑色鼠类。
虽说他孤陋寡闻,认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但本能地意识到那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立时出去,也好看看屋顶上是否真有人隐伏,他立时按下这毫无作用的懊悔,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就垂在身侧的右手本能地悄无声息往腰间探去。然而,只是抓了一下,他就愣住了。
本来他但凡不在家里睡觉的时候,就会在锦囊里揣几颗飞蝗石以备不时之需,可今天在玄武泽那边打得兴起,飞蝗石都砸出去了,这会儿身边一颗不剩!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地上吱吱叫着,仿佛寻常宠物的小东西突然化成一团黑影朝自己窜了过来,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立时一跃起身,一手飞快地往软榻上一按,整个人急速弹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非常庆幸今天没在床上睡,否则左中右三面都是板壁,逃生只剩下了一个方向,未免要多很多麻烦。然而,当他察觉到那条黑影在一扑落空后,立时敏捷地再次转向扑向自己时,他就知道自己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瞅了一眼一旁那把今天自己带出去过的陌刀,他想象了一下抡着那巨大的陌刀打老鼠的画面,怎么都觉得实在太美不敢再看,只能无奈在屋子里来回闪躲,甚至动过破门或者破窗出去的主意。可是,他突然一拍脑袋,想到了刚刚自己完全忽略的一茬。
他右手往胸前一按,眼看那团似红似黑的小东西不知死活地又再次朝他当胸撞了过来,他这次不闪不避,陡然一扬右手,径直将一样东西甩了出去。
尖锐的破空声后,就是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就只见刚刚那凶悍绝伦的小鼠被一把小剑直接钉在了地上,几次挣扎都不曾挣脱,最终竟奄奄一息。
知道这种动物界的小东西说不定还有装死的天赋,越千秋也不急着上去查看动静,而是竖起耳朵聆听,发现屋顶上绝无声响,仿佛之前并不是有人窥探,而是就只有这样一只小东西,他这才转身过去把陌刀拿了在手。
他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萧敬先送他的那小剑留在这被人趁乱进来捡走,而是立刻大步出门,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屋顶以及四周并无窥探者,这才重新回来。
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将这长长的战场凶器探过去,在那仿佛业已僵直的小东西身上捅了捅,见其一动不动,他没有任何怜惜的意思,直接手中一用巧劲,竟是直接剁下了一条腿,确定小东西真的是死透了,这才去点了灯来查探。
却只见灯光之下,那一只黑中带着几根红毛的小鼠足有一般老鼠的两倍大,尖牙龅出,竟是有点毒蛇的狰狞。
越千秋也懒得再去尝试这死去的小东西到底有毒没毒,拔出了那小剑,在屋子里随便扯了样东西抹去污血,又找了块帕子将其包好揣进了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就直接用陌刀将那小鼠挑起,就这么径直朝外走去。
他本来就是想事情想到直接睡着,和衣而卧,这会儿也不用考虑穿衣服什么的——至于衣服被睡得皱巴巴之类的形象问题,他更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思量着到底是谁这么痛恨自己,竟是放出了这样一只疑似毒物的小东西。
夜晚的晋王府比白天的巡行卫士并没有少多少,然而,他就这样提着沉重的陌刀走在路上,却硬生生没有半个人过来阻拦,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跟着的盯梢儿确实不少。
可就算他手劲很不小,用陌刀保持那么个小东西不掉下去却也够累得慌。奈何姿态都做出来了,硬着头皮也要继续。等进了征北堂的院子,他见主屋里头还亮着灯,虽说不知道萧敬先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还是快走了几步。而这一次,房门口终于闪出了一个拦路虎来。
“九公子,这么晚了,不知道你提着陌刀来找晋王殿下,意欲何为?”
虽说院子里只有两边石柱子上的明瓦灯还亮着,光线颇为昏暗,但越千秋那是什么利眼?只一瞧,他就发现此时阻拦自己的那位,竟是他认识的人。因为他赫然记得,当初他质疑萧敬先放纵某些人在丽水园中纵火的时候,就是此人跳出来反呛他,结果被萧敬先甩了一巴掌。
而一贯看人并不凭第一眼印象的他,更是诡异地一见此人就浑身不舒服,一股莫名的敌意油然而生,此时此刻也一样。只瞅着那张脸,他就觉得后背仿佛有毛毛虫在爬。那不是普通的厌恶,而是完完全全的恶心!
因此,他丝毫没在乎此人强调自己提着陌刀夤夜来见,更没在乎那斥责的语气,不慌不忙又上前了几步,那平举着的陌刀几乎纹丝不动,刀尖上的那只缺了一条腿的小鼠却显得颤颤巍巍,仿佛还没死一般。
眼看越千秋竟是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到自己就因为这小子,先后挨过萧敬先和十二公主的巴掌,聂儿珠简直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刀尖上那只小鼠落在他眼中,却显得更加令人恐慌。当下他深深一口气,张口就叫道:“来人哪,有人行……”
他这个刺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越千秋竟是用那陌刀把小鼠直接甩了过来,那小东西啪的一下径直撞在了他的脸上。那一瞬间,他骇得魂飞魄散,竟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喉咙口嗬嗬作响,却是硬生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早就闻听外间动静的萧敬先直到这时候方才拉开了门,见外头的聂儿珠坐在地上,牙齿咯咯打颤,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一只疑似死鼠的小东西正落在其身侧,而越千秋手持陌刀,满脸冷笑地站在那儿,他就没事人似的呵呵笑了一声。
“哟,半夜三更,千秋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差一丁点,他就要叫出行刺两个字了。”
越千秋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随着萧敬先发声,刚刚四周围那脚步声立时一息,紧跟着,分明是慌忙赶过来的那些侍卫,竟是又蹑手蹑脚退了回去。这时候,他便耸了耸肩,瞅着吓得丢了魂似的聂儿珠龇牙笑了笑。
“我扛着陌刀出来不是为了行刺,是为了自保。大半夜的,谁知道我房里能窜进来一只模样怪怪的老鼠?而且更奇怪的是,晋王殿下你这位近侍,见老鼠迎面飞过来,竟然能吓成这样子,莫非那小东西即使死了,身上还有剧毒,会见血封喉不成?”
萧敬先顿时眼神一凝,目光立时落在了那只分明已经僵硬死透的小鼠身上,随即看了聂儿珠一眼。他这一眼看上去很漫不经心,然而,在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要站起来好好解释清楚,顺带指责越千秋的聂儿珠看来,萧敬先眼神中的杀意却一瞬间把他冻得浑身僵冷。
见聂儿珠蜷缩一团,越千秋就一语双关地哂然笑道:“总之,这小东西我就交给晋王殿下你了。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劳烦你代我查个清楚,告辞!”
当越千秋转身大步走到院门口时,却和迎面而来的小胖子撞了个正着。大半夜的被惊醒起来,小胖子此时此刻衣服都没完全穿好,只在外头裹了件貂皮大氅,竟是就这么冲了过来,一见他就嚷嚷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进了飞贼,还是闹了刺客?”
越千秋见小胖子眼下青黑,知道今天的事儿对这位皇子刺激很不小——从前常常自怨自艾的小胖子,从今天开始,应该会知道,世上没有最可怜,只有更可怜——因此,见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上前不由分说地扳住了小胖子的肩膀,两个人头碰头,一脸哥俩好的架势。
“没什么大事,我的屋子里窜进来一只老鼠。”
小胖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老鼠?一只老鼠你闹得这么大?我才刚睡着就被这动静给弄醒了!
见小胖子颇为气恼,越千秋就意味深长地说:“小心无大错,也许是一只有毒的老鼠呢?”
原本已经打算说越千秋多事的小胖子顿时凛然而惊。他看了一眼松开手后笑眯眯对他一点头,立时扬长而去的越千秋,目光往征北堂中瞧了一眼,心里很疑惑越千秋为什么一面说那可能是毒鼠,一面却又扬长而去。他正待去找萧敬先问个明白,却发现萧敬先竟是出来了。
“英王也被惊动了?我会让侍卫好好查一查,你尽管回去先睡吧,不论如何,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