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跪在女孩床边,开始读信。
忍不住落下的眼泪滴落纸上,晕染了周艺敏飞扬而又英气的字迹,漂染出蓝色的青花。
和周娇娇之前读信时落下的眼泪干涸痕迹,重叠交汇,融为一体。
“叶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这些天,二次受侵害的这些天,我一直想着离开,不然,没有真正解脱的办法,我找不到其他还可以解脱的办法……但是娇娇太小,我又实在是放不下。
你以及一种朋友眼中克制不住的痛心和期望,也让我觉得,我也许应该再挺挺。
世界虽然很龌龊。
但你从不曾背叛和抛弃过我啊。
我真的好想爱这个世界,好想像上次一样咬牙走出来,成为你工作中的伙伴,成为你生活中的挚友,我们还有娇娇和潇潇一起去看海,去悦山,去游乐场,去跨过春天遍地鲜花的山岗,去完成生命中那些美好又烂漫的期望。
但是我实在是太疼了,常常感觉头疼欲裂,太窒息和太无望。
我不知道该如何释怀那些美妙又真挚的从前,也不知道该如何放下和原谅这些年的落拓,疯狂与腐朽,是青春本就如此让人恶心吗?
似乎也不是,有人就能修成正果。
只有我被始乱终弃,一次次受伤害,仿佛是天生配不上一点点的幸福一样。
有时候看着你那么幸福,那么恣意,那么洒脱,我也会幻想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坚守本心会怎么样?如果我和葛浩永远像当年一样清澈美好会怎么样?我们会拥有平淡健康的家庭吗?娇娇是不是也可以父母双全?
但是一切终还是回不去了。
我累了,叶秋。
当他恶狠狠的把我扑倒在沙发上,当他再次不顾我的意愿对我做那件事情的时候,我就死了,我嫌弃我自己,我恶心我自己,我再也没办法爱我自己了。
所有的一切,哪是一句轻飘飘的“我被狗咬了”就能揭过去?后遗症哪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我的心里飘起了鹅毛大雪,我的眼睛流出了灼热的血泪。
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绝望。
但是生活却还要继续,娇娇到点就会下课,要回家要吃饭要洗澡要睡觉,我试图通过再一次的外力帮助来让自己摆脱这种虚无的困顿,哪怕是行尸走肉,也要等到娇娇长大再走啊,但是却怎么也不行。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让人恐惧和害怕……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娇娇解释这神奇又荒谬的生命延续……
我的肚子已经死过一个孩子了,这一次,我莫名的不忍心让它一个人走。我一次次的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说,“陪它走吧,陪它一起走吧……”
叶秋,你知道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什么吗?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对这个人有感觉,不是生理上的不可控,而是心理上的,也许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当年那个收留我,照拂过我许久许久的少年吧。
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也不曾后悔。
把自己早早的交付给那个我一生中曾觉得最好的少年。
叶秋,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年少时的痴妄和执念!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和你讨论岁岁年年的对错和得失了,一切都失去计较的意义了。
我曾经得到过,也狠狠地失去过。
好的坏的,所有的一切,我都认了,今天就让我解脱吧。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原谅我的胆怯和懦弱,原谅我的逃避,让你一次次失望。
想一想,我大概是你的生命里最糟糕的存在吧,只给你带去了麻烦,只给你带去了风雨和人生的糟粕。但是我却想说,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代名词,我生命中所有正向和积极的东西,都由你来带给我。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了。
最想要成为你这样阳光,暖和,坚毅和温柔的女人……
从今以后,希望你多多照拂我的娇娇,就像你当初照拂我一样。
风雨不同路,山水不相逢。
别了,叶秋。别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好最不舍的朋友啊……”
“笨蛋,傻子……”
读完信的叶秋,仿佛是被抽去力气的趴在女孩子的床上,被褥里慢慢传出动物哀鸣般的啜泣。
在外面目睹这一切的孟频抬起脚想往前。但是何绵绵却先所有人一步的走过去她的身边,把她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叶秋那一生要强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尖厉而嘶哑的哭声是那么的沉重,仿佛是沾了黄连水一样苦涩。
周艺敏的母亲,第二天下午才坐大巴到达南京,刚好赶上周艺敏的火化。
苍老瘦弱的老人,打扮得依然花哨时尚,在殡仪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甚至扯着嗓子说要等女儿火化完之后就把她带回老家,没有什么宴席,也没有什么丧事,她还有继子家的孙子要带,一天天的忙得很。
“反正也是一把贱骨头,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可以了。”
听她说完这句话,不说叶秋和一众在场的人,就是周娇娇都怒不可歇的甩开一直牵着她手的外婆说,“你这个老太太是怎么回事?!我妈妈平时给你的钱还少吗?她死了,你为什么不能给她买个墓。你是只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了,可我呢,我可是少了自己的妈!我以后想她的时候,我去哪找她?你永远只顾着你自己……”
“啪”的一声。
周娇娇怔愣的被扇得小脸都红肿了。
不等远处的叶秋走过来,就是旁边的孟频都看不过去的把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保护起来说,“你这小老太是怎么回事?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而且她可是你的亲外孙女,你这脑子是不是分不清亲疏啊?”
结果小老太却像是疯了一样的坐在地上摆烂说,“我分得清有什么用,分不清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我以后养老都得靠别人,我还要拖着一个拖油瓶一起靠别人家,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谁说娇娇要给你了?!”
然而偌大的等候厅,却响起来叶秋不置可否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叶秋的脸。
就是角落里鼻青眼肿的葛浩,闻言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光线下坚毅得如同青山一样挺直的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