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敬老院人不少,大概有三十多个老头老太太,但除了这几位,其他人也都能找到打发时间的办法。
赵亘看到有在下棋的,有打牌的,麻将都有两场,一个空旷的房间里,还有三四个老人在跳国标。
似乎只有那几个老头无所事事。
他见魏司晨在那边和几个老头聊天,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到两个下棋的老头旁边,两老头同时警惕抬头看着他。
他讪然一笑道:“我不多嘴。”
两老头这才满意的再度低下头,打量着面前的楚汉之争。
“大爷,我看都挺忙的,怎么那几位大爷好像没啥事?”
两老头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问道:“你小子是谁?”
赵亘心思一动道:“我大爷爷在那边打麻将,这不放假嘛,过来看看他。”
“唉,你这个年纪还能想到过来看看算是有孝心的了。”
另一老头一指和魏司晨聊天的几个道:“他们脾气太臭,打牌撕牌,打麻将老是扔,动不动还骂人,谁跟他们玩。”
赵亘愣了愣,这是脾气太臭被孤立了啊。
“那他们每天就吵架?”
老头指着眼神不好的那个道:“呐,那个瞎子每天拉二胡。”
又指着瘸子道:“他,每天吹唢呐,别人一听,还以为我们这天天死人呢。”
赵亘差点没忍住笑了,这老头的嘴也挺毒的。
“你的马跳错了,这不是送给对手吃吗?”
“还有你,刚刚你的这个车只要一平,对方不就没招了嘛,看你俩下棋真是累,敢情是两个臭棋篓子。”
说完,赵亘哈哈一笑,撒腿就跑,身后还听到两老头骂什么小人、不为人子之类的。
回到魏司晨旁边,魏司晨起身道:“你陪几个爷爷聊一会,我去厨房帮厨,带的菜我怕他们不知道怎么做。”
赵亘点头,坐在魏司晨之前坐的椅子上道:“几位老爷子,说说你们打仗时候的事,我挺想听的。”
结果几个老头没一个搭理他,其中双眼不好,其实就是瞎了的老人道:“跟你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说的。”
赵亘也不恼,笑着道:“大爷,您是不是没打过仗,不好意思说啊?”
这一激还真管用,瞎子突然站起道:“我没打过仗,老子扛枪的时候你老子都不一定出生了,想当初我…”
“老陈,你有没有意思,在一个小辈面前随便吹两句就行了,还要不要脸了?”
“我吹什么了,牛胖子,我就问你,我吹什么了?”
赵亘看着被称为牛胖子的老头,发现这个外号和本人也不符啊,分明都瘦成麻杆了。
似乎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另一个瘸腿老人道:“他年轻时很胖,这不越老越瘦,估计没几天好活了。”
“李瘸子,你说谁没几天活了,你死老子都不会死。”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一人道:“小子,没啥好说的,看看我们,也就在这里等死了,当年的事有锤子好说的。”
老人的话很落寞,大有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凄凉,其他几人也齐齐跟着叹了口气。
陈瞎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摸索着往旁边一个屋走去,赵亘伸手想扶一把,结果被老头固执的给拨拉开了。
陈瞎子一走,牛老头叹口气道:“我们这帮人中,老陈的日子最苦啊!”
然后,就和赵亘说起了陈老头的过往。
陈老头小时候母亲就病故了,父亲独自把他拉扯大。
参军时,家里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当兵第三年上了战场,两三场仗他们连都是充当着敢死队的任务,
所以三场仗打下来,他这个三年老兵不仅没死,就这样神奇的成了连长。
当时打的很惨,很多时候一个连上去几分钟就没了,又是一次冲锋,陈老头带着他们连冲锋。
牛老头说到这里,揉了揉自己有点干涩的双眼,这才接着道:
“那时节死人太正常了,虽然大家都麻木了,但看着前一刻还生龙活虎开玩笑的兄弟,转瞬间就倒下再也趴不起来,
人心就算真是铁做的,也扛不住啊。
老陈那一次带着兄弟们冲锋,那次的命不好,刚占领高地,就遭到了敌人炮火的覆盖。
全连就剩他一个,还是最后打扫战场时,被人发现还活着。
肚子被炸开了,肠子都流了出来,一双眼也被炮火带走了,这老小子命硬啊,就这样硬是挺过来了。
瞎子当然不能打仗,所以在后勤医院呆了一个多月,他就被潜送回家。”
没有一个人吭声,魏司晨走了过来,靠在赵亘的旁边一起倾听,有些事她也不清楚。
老牛接着说老陈的事。
回家后,发现父亲已经在一年前病故了,老婆倒是没嫌弃他,
但因为他是中途回来的,而且人还在,所以并不在怃恤的名单中,为此他老婆跑了不少地方,依旧是石沉大海。
孩子小,老陈眼睛又不好使,一家子人的重担都压在一个女人身上。
老陈自杀过两次,或许是天生命硬,每次都被抢救了回来。
结果他没死成,但他老婆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吃的不好,得了阑尾炎。
这个病在现在来看,算是小病,但那时候只要动刀子的,就算是大病了,而且需要到省城才能做手术。
家里没有隔夜粮,他老婆哪还敢看病,就自己强忍着,没忍几个月就被活活疼死了。
一个瞎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那个年节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为了孩子,他不得不拉下脸皮,让村里人带着他,到武装部、到政府,就在这些单位门口撒泼打滚。
还是老首长听说了这事,帮他把抚恤金给要来了,有了伤残证明,就有了伤残金,政府又给他办了低保,这才勉强的生存下来。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的身上,女儿也争气,读书很上进,日子虽然清贫些,但也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但是女儿23岁,刚好大学毕业,工作分配都下来了,结果被车撞了。
说到这里,老牛也说不下去了,赵亘也觉得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的胀疼。
老牛好一会才说道:“这老小子非说自己是什么煞星,谁沾上他谁死。老首长把他接到这来后,这老小子精神一直不正常,这两年才好点。”
赵亘抬起双手搓了搓脸,这他娘的就是现实版的活着啊!
幼年丧母,壮年丧妻,临老丧子,人生三大悲发生在同一人的身上,能活到现在,赵亘不得不感慨,命真是够硬的。
人的悲苦各不相同,但这也太苦了,赵亘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