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不可能只依靠他自己的楼船战斗,但是现在他又不得不站出来承担主要的火力输出,避免江东军在远程火力上被单方面的蹂躏。
江东水军的这些弊病,在短时间或是小规模的战斗当中,都体现得不是很明显,甚至在某些局部作战的时候反而还有优势。
这是因为在越小规模的作战,单兵的素质和战斗能力的作用就越明显。
可一旦进入到了全面作战的环节,单兵的效用就被分摊了。
虽然江东军的兵卒的战斗能力依旧很强,可在器械上短板却抵消了江东军的这一点优势。随着战斗持续时间的延长,兵卒体力的下降,能够协助兵卒节省体力的各种小工具,比如帮助弩矢上弦的拉弦器,让川蜀军实现了弯道超车。
因为长时间的射击,江东水军兵卒的体力下降,许多弓弩手连弦都没力气拉开了,这就导致了江东水军配备的弓弩手的射击数量和质量双双降低,最后只能被迫的承受川蜀水军不断的倾泻而来的箭矢弩矢,弩枪火箭。
『转向!』
『火船准备!』
发现了远程火力被压制的周瑜,不得不使用最终的手段。
火攻,当然不能让自己的船只被烧,所以必须转向。一方面是给隐藏在楼船后方的火船让出进攻的通道,另外一方面则是趁机会抢占上游,或是偏向于侧翼的方向,避开火船的火焰攻击范围。
火船这玩意,真是一招恒久远,古今都流传。
火船战术可以说是全世界的水战历史上,几乎是所有将领都喜闻乐见的,以小博大的一种战术。
当然,喜闻乐见是见对方被烧,如果自己反而被烧,那就有些悲催了……
和后世大多数人认为的海战不同,在古代水面作战,其实大概可以看作是在陆上战斗的水面延伸。
如果说不是斐潜拿出了火炮这种杀器来的话,那么不管是陆地上,还是在水面上,普通兵卒都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摧毁对方兵卒的载体的。
这种兵卒载体,在陆地上是城池,在水面上就是楼船。
因为没有科技技术上的突破,所以在历史上江东水军的发展线,就是大大大。
更大的船,装载更多的人。
在缺乏有效摧毁船体,战舰航速较低难以进行快速机动的情况下,大型船只的作用往往是提供给步兵的作战平台,或者说是一个可以移动的水上木质堡垒。
而且在水面作战的过程当中,依旧没有能够摆脱陆地作战的思维模式。大多数的水军将领是依照陆地作战的习惯,就像是在关隘的城外必有大大小小的小型堡垒防线一样。这些大型战舰在战斗时,必然会有伴航的多种小型战舰,它们的作用一方面是在船只间进行包括侦察、警戒、传递信息、救助落水船员等等,在战争中,也会利用其机动性进行辅助攻击和防御。
因此用火船来破坏对方的船体,就像是陆战上攻陷对方的城墙的效用一样。
想要用火船来火烧敌舰,第一个难题就已经出现了,满载燃料的火船是不可能像正常战船一样承载足额的战斗人员,因而一旦在半路被敌军舰队的小型船只拦截,火攻便大概率会胎死腹中。
即使有办法突破这一阻碍,火船点燃的火势,如何能蔓延到敌方整个舰队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况且一旦敌方舰队发生火灾,如何避免四散的敌船将火势引到己方,也是将领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周瑜在历史上敢大规模的使用火攻,并且一举改变了江东大势,可谓是一举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局势,只可惜在罗老先生的笔下,却成为了小亮亮的配角,完全没有了真实历史上一人定邦,挽江东于水火的那种雄伟和气魄,反而成为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小丑。
不过有一点,罗老先生还是掐中了赤壁之战的要点,那就是『运气』。
赤壁之战,黄盖火攻能达成大破曹军水师的辉煌,过程本身可以说就是叠了多层bUFF才达到的效果。在双方对峙时期,曹军『于巴丘遇疾疫』,兵卒因此在体力和反应能力上有所下降,同时曹军在水军布阵时,『操军船舰首尾相接』,这也给了周瑜火攻之后,火势迅速蔓延至整个舰队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但即使如此,为了能完成火船攻击,黄盖也是『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来降低曹军警惕,才趁『时东南风急』,突破曹军防御完成火攻。即便是如此,在火攻过程中,作为火船指挥者的黄盖『为流矢所中』,坠水差一点就死了……
可是现在么,川蜀军并没有被套上那么多层的dEbUFF,周瑜施展出来的火船战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江东的火船,或者说是大汉当下所有的火船,其实配置都相差不多,除了一些人力来驾驶船只之外,运载的就是硫磺干柴沥青火油等物,或许配比上略有不同,但是构成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也不可能出现后世那种高能燃烧物,或是轻金属钾钠镁什么的……
所以当下对于周瑜最为关键的问题,或者说是如何确保能够挽回劣势的唯一手段,就是将这些火船成功的送进川蜀的船队当中,然后引燃摧毁川蜀的船只,奠定胜局!
这是周瑜最后的手段,也是他最犀利的一招!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赤壁!
想要在双方运动作战的情况下,成功火攻,就只能让其他的战舰进行牵制掩护作战!
这也是为什么周瑜顶着箭矢弩矢依旧上前的原因!
这一仗,周瑜没有了天时!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管是老天还是江东,都不会给他充裕的时间。
这一仗,周瑜放弃了地利!
因为他不甘心接受失败的命运,他要去主动的争取胜利的机会。
这一仗,周瑜错失了人和!
江东士族不支持他,孙权也没能有赤壁之战那么坚定的立场,就连他手下的兵卒也觉得撤军也不错,不太想要继续打下去了。
周瑜如果愿意,他完全可以像是张昭一样,动不动就将摊子一扔,称病在家,逼迫得孙权不得不三番五次的上门亲自去请,才出面给孙权擦一下屁股,而且还只是擦一半!
他如果放弃,他也完全可以表示自己为了孙家基业流汗流血这么多年了,也应该好好休息好好享福了,就算是不去长安百医馆内治病,至少在柴桑之处修养,旁人也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可是周瑜他偏偏就来了,明知道这一仗不好打,他依旧来了……
虽然也可以说是周瑜心存侥幸,痴心妄想着能打下川蜀来,但是至少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示过太难,太远,太辛苦,所以干脆就不干了。
随着一连串的命令传达而出,江东的船队开始转向,让出火船的进攻通道来。
只不过在双方交战的情况下,并不是说单方面想要转向,就能顺利的转向的,即便是江东水军操舟的技能水平高,动作熟练,但是依旧有好几艘的江东舰船没能顺利的完成转向动作,要么是被川蜀军缠住,动弹不得,要么就是在转向的过程当中露出的破绽太大,被冲撞斗舰抓住了机会,一击致命。
江东水军兵卒落在了水中,浮浮沉沉,不少人开始大声的呼救。
可是谁也没有空去管他们……
这些江东水军当然都有不错的游泳能力,但是不代表他们在体力消耗极大的情况下,依旧能穿着盔甲和衣物进行长距离的泅渡自救。
如果有快脱的衣甲装备当然是很好,可是现如今大汉衣袍的大部分材质都是麻布!
这玩意超吸水!
专门凿船的那些水鬼或许还能有机会泅渡逃生,而一般的江东水军兵卒,距离水寨的距离太远了,就算是顺流而下,也往往会在半道上就沉入了江底,成为鱼虾的加餐。
江东的火船逆流而上,斜斜的沿着江东水军好不容易让出来的血肉通道,扑向川蜀船队!
此时此刻,在川蜀船队之中的徐晃和诸葛亮也发现了江东水军异常的举动。
『江东要火攻!』
诸葛亮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那些江东火船喊道,『那是火船!』
诸葛亮现在还很年轻,视力还没有被长年的案牍工作所损坏,所以看得远,也看得清。
『火箭!弩车!集中射击!』
徐晃也当即下令,让兵卒掉转方向,朝着那些江东火船进行打击。
可是川蜀水军的训练不足的问题,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覆盖射击楼船,或是某一指定区域,不寻求特别的精准度,那么普通的这些川蜀弓箭手弩手,大差不差的都能完成得七七八八,可是到了当下紧急需要精准射击的时候,川蜀水军当中的这些弓箭手弩手,有心无力,准确率并不能在同样也有不小的体力消耗之下,还能保持一个相当的水准。
弩车的精准虽然比较高,但是相比较于江东楼船和斗舰来说,这些江东火船就属于小型目标了,稍微一个偏差,就可能落空。
如果是一般的江东小船,那么就算是远程没能解决,问题也不大。毕竟靠的越近,射击精度自然就提升了,而且楼船对于一般的小船有高度差的优势,从上往下射击往往就和在陆地上由城墙往下射击敌军是相似的。若是小船还能冲破中近距离的防线,那么还有拍杆等着它们……
可是这些是火船!
绝对不能让这些火船过于靠近!
怎么办?
『放火!』诸葛亮急中生智,越过了徐晃,直接下令道,『将火油罐扔出去!扔有火油的!射击火油罐!我们先放火!』
传令兵看向了徐晃。
徐晃喝道,『还不去传令!』
火油罐存量也不多了。
不管是火油还是罐子,都不是能够自动生成的,所以这一波反击,也算是诸葛亮最后的手段!
『噗通!』
连声水响之中,火油罐被投掷了出来。
『架箭!上火!』
在船舷女墙之处的弓箭手队率大吼道。
一根根的箭矢,缠绕上了布条,齐齐凑到了火盆上。
转眼之间,箭矢上的布条被点燃了,冒出了火焰与黑烟。
『准备!瞄准——』弓箭手队率挥动了手臂,『射!』
箭矢呼啸而出,然后朝着火油罐的位置覆盖而下。
火箭噗噗的射进了水中,并没有立刻就击破火油罐,引燃大火。
江东火船依旧在逼近,眼瞅着就要逼近川蜀船只的内圈了!
『快快快!愣着干嘛!架箭!上火!』
『射!射射射!』
火箭再一次的从楼船上呼啸而下!
第二波的火箭,第三波的火箭扑了下来……
火罐破裂。
火焰终于是升腾而起!
在川蜀军扔出火油罐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这些驾驶着火船进行攻击的江东兵卒注意。
一方面是这些江东兵卒为了躲避箭矢,都将身躯尽可能的埋在了船只遮掩体之下,没多少人会露头看。即便是偶尔看一眼,也是为了调整船只的前进方向。
另外一方面是这些江东兵卒,几乎是可以算是水面上的敢死队。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延时点燃的概念,而且江东对待兵卒的态度,和中原其实差不多,都是当作消耗品在看待,更不可能配备什么新点火器具。其他划船的江东兵卒还有那么一点跳船逃生的可能,可是负责点火的那个兵卒,往往都来不及炮,直接葬身火海。所以这些江东兵卒都是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眼中和心中只有川蜀楼船和自己的点火时机,哪有什么闲心管其他?
因此在川蜀水军第一波和第二波火箭射击下来的时候,这些江东水军还在庆幸,或是嘲笑川蜀水军手忙脚乱,训练不足,火箭都射到了水里面……
结果忽然之间,水面升腾而起火焰的时候,这些江东火船才意识到,川蜀军原来之前的火箭攻击不是在射击他们,而是在射火油罐!
『转向!快转向!』
『冲!快冲过去!』
见着有的火油罐被点燃了,这些江东火船顿时就产生出了两种不同的选择。
很显然,有的人觉得在行进路线上出现了火焰的,自然而然的就选择尽快转向,而另外一些人觉得自己前方还没有火焰蔓延而来,还有机会,就想要尽快冲过去。
可是江东火船的这两种不同的对应策略,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这就像是上古即时战略游戏之中,十几辆的坦克因为寻路系统AI的问题,似乎每一辆的坦克都在很努力的寻找道路,可是只要有一辆在路口莫名其妙的转了个圈,便是导致整队的坦克都卡在那个路口一起疯狂转圈,不管是如何狂点鼠标,这些坦克就像是遭遇了鬼打墙一样,根本就无法再往前进一步!
江东火船也是遇到了相似的问题,
原本这些火船为了躲避流矢和弩枪,这些火船几乎是就挨在一起,藏在江东水军的楼船的屁股后面,于是在冲出来的时候,相互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很大,现在有的要往前冲,有的要朝左转,有的想要往右偏,没有一个统一的前线指挥官的情况下,这些火船就相互影响,导致几艘碰在了一起,而另外的几艘见状又不得不散得更开,转向更大,致使速度就降了下来……
赤壁之战当中,是黄盖带领着火船出击,九死一生,就算是被其他江东船只救上了船,也差点被淹死在厕所坑里面,足可见这种敢死队队长,并不是那么轻松愉快的工作。而现在对于周瑜来说,他没有第二个黄盖来担任这个敢死队的队长,也就使得江东火船在出击之后,遇到了临时变故就产生出了不可控制的混乱。
一些火船一头撞进了水面上的火海之中,然后沾染上了火焰,被引燃了船上的硫磺沥青等物品,转眼之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炬,扩散出更大一片的火海来。
也有一些火船因为临时转换了方向,不仅是导致速度下降,并且露出了船的侧面,无形当中就增大了被击中的面积,旋即被弩枪击中船弦侧面,破碎漏水,沉入江中。
仅有少数几艘火船,虽然成功的冲出了水面上的火带,可惜又因为数量上不足,并不能形成有效的火焰伤害,有点燃了几艘川蜀船只,但是对于整个川蜀船队的火焰伤害叠加得不够!
川蜀水军最基础的防火动作还是有做到的,如果说短时间内不能引燃大规模的火焰,零星的小火很快就会被扑灭。
同时,因为江东水军在周瑜的号令之下进行回旋转向,也导致了露出了大量的船弦侧面的肚皮!
即便是没有多少大型海战经验的徐晃和诸葛亮,也近乎本能的指挥火炮和弩车进行轰击!
射击角度和船体装甲,无疑是相爱相杀的冤家。
周瑜的楼船,自然就成为了众多火力点的关注对象。
此刻的周瑜见火船攻击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正在尽一切办法指挥和调集剩余的兵力,准备重新整理对列再次和川蜀水军交战的时候,一枚炮弹击中了周瑜楼船的船弦侧面,将楼船中层的女墙砸了一个稀烂!
轰响声中,周瑜所在楼船顿时整艘船都向一侧猛的倾斜了一下,在船只另外一边的一些江东兵卒站立不稳,顿时掉下了江去。
周瑜反应还算是迅速,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凭栏,但是依旧没办法立刻控制自己的重心,整个人狠狠的撞在了柱子上!
『都督!没受伤吧?!』护卫急切的叫道。
周瑜原本想要说没事,可是他一张嘴,却不知道是因为撞击,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喷出了一口血来,他整个人也因为这一口气血的喷出,而软塌了下去!
『都督!』
『都督!!』
一旁的护卫和兵卒都惊叫起来。
护卫扑上来,将周瑜护住。
一旁的传令兵卒不知所措,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问道:『其他战舰在……在询问指令……要怎么打……』
护卫见周瑜呕血不止,已经是六神无主,听闻传令兵卒还问什么作战,便是大怒叫道,『都督都这样了,还问什么指令?!还怎么打?!收兵!撤退!都督!都督啊!』
周瑜半昏迷之中,或许听见了护卫的喊叫声,或许已经没有了意识,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楼船上摇曳着的『周』字战旗上……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云悠悠。
青山黛黛。
江水滔滔。
鲜血和火焰,残骸和黑烟。
仓皇逃窜的江东水军,兴奋追杀的川蜀船队。
构建出了一幅在大江之中,用生命和鲜血为颜料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