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不知低着头隐忍不发,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骨,心头处纠缠着怒气,以致胸口风里浪高般的起伏着。
一抹苦楚从花岸的眼睛里闪过,然而只是稍纵即逝,他忽然瞪着一双殷红的眼睛,沉着声音,“你斥责我的那些话,我都认,我自知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我以行恶为乐,靠施虐而活。那你呢?你把梁与肖他们当成行军蚁,利用他们的命换安浮城安宁,你对自己的伪善,敢认吗?”
梁与肖攥着拳头,神色凝重,他尽可能的将那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捏在手心里……
尽管他对自己早有心理暗示,但在听到耳机里那“啪”的一声脆响时,还是吓得一哆嗦。
梁与肖骂了一句,马上拉开车门,侯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还没把眼屎揉开,只感觉副驾那下粗鲁的关门声,就像猛地灌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侯爵火速跳下车,对着那个跑几步一踉跄的病号大叫着,“哎!小……小与!”
小罗还以为那是一声击掌,抬头看去才发现气氛不对,下一秒想的却是——还好那一嘴巴子不是扇在了和田青玉上……
花岸垂着眼睛,左脸的滚烫像无数根藤蔓在他的心里肆意蔓延开,每一个枝络都是滚烫的。
他从这早已预料到的一巴掌里,得到了片刻的救赎,有那么一霎,花岸觉得身上背负的沉重也似乎轻减了些许。
然而,只是一霎。下一秒,便是更沉重的拖赘,压得他肩膀一塌。
“以行恶为乐,靠施虐而活?这就是我教出的少城主,悠瞳用命换来的好儿子!”吴不知气得发抖,起身指着花岸,“我不介怀你如何看待我,安浮城会遭此劫,于情于理我难辞其咎,一人两人之命我可以相救,但天下苍生……”
花岸打断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有心在安浮城赎罪,亦有意拯救苍生,却又怀揣沪城几分?”
吴不知心尖一晃。
花岸似幽怨的看着他,冰凉凉的说着,“你只想留在安浮城,为这里的陌生人守着一份安稳,你可曾想过,当年遭遇此劫的,又何止安浮城?你执意要守着他们,但……”
花岸的话音毫无征兆的滞在了喉咙里,然后像落日西沉那般被他咽了下去,再没有从消失的地方出现。
——你执意要守着他们,但能守着你的,只有我们。这样的话,吴不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花岸嘴里听到的。
“哎哎哎……小与哥,您着慢点儿!”
大概是吴不知这的门槛太高,梁与肖还没进去就被绊了一跤,好在小罗眼疾手快,一把给人捞住了,“小与哥,你这是被狼撵了?”
吴不知和小龙虾都有些茫乎,不知道梁与肖怎么突然跑来了,看样子还跑的挺急,一头的汗。
“你说你这人!”侯爵也追了进来,搭着梁与肖的肩膀,讪笑着,“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给你讲个鬼故事把吓得你撒腿就跑,看你那健步如飞的样,病好一半了吧?”
小罗轻轻戳了侯爵几下,眼神往二楼飘了飘。
侯爵看了去,若无其事的对小龙虾说了句,“就那么几口饭还没扒了完?你打算把留堂改成住校啊?”
梁与肖按着胸口,顺了一口气,“小龙虾,下来!”
小龙虾低着头走下楼梯,而后站到了梁与肖的左侧,有意把脸微微转到另一边。
梁与肖的那双鹰眼,早在一进门时就看到了小龙虾左脸上的红印子,要不是因为安浮城这两天阴雨绵绵,他怕被雷劈,早就冲上去把吴不知暴捶一顿了。
“我操!你过来你过来!”侯爵眼睛瞪得溜圆,歪头看着小龙虾,“你别躲啊,把头转过来!给我看看你的脸!”
小龙虾站到了小罗身后,肉盾通常不会有好下场的,侯爵大臂一挥,给那个瘦的跟豆芽菜似的瓜娃子推的一个踉跄,一连后退几步后,直接倒在了柜台上,他捂着腰夸张的叫着,“哎呦嗬老板!工伤!这得记工伤!”
吴不知不紧不慢的走下来,瞥了小罗一眼,“工伤?要是把我的展示柜磕坏了,年底分红就没了!”
侯爵看到梁与肖满脸怒气的看着吴不知,再一想到刚才自己的车门都差点被拆了,瞬间明白了。
侯爵虽然对小龙虾没什么好感,但看在梁与肖面子上,也就勉强“爱屋及虾”了,“我说吴老师,你该骂骂该管管,怎么还动起手了?搞体罚啊?这是你的爪子印吧!”
吴不知站到他们面前,气定神闲,“我教育自家孩子,还需要过问你吗?”
梁与肖有一瞬间的失望,无论他是骁管事还是吴不知。
侯爵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是怨毒了利器人这件事,活到三十而立,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一个埙……这换了谁能欣然接受?
他没有机会像梁与肖那样,有时间琢磨,有时间消化,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你还真是从那边过来的人,食古不化!”侯爵扯着嗓子喊,“你最该教育的不应该是你那个疯疯癫癫的不肖儿子吗?当初好好的日子不过,学他妈什么女娲造人?你看他造出来的都他妈是些什么鬼东西!他既然打算来把烂摊子收拾干净,那就本本分分的戴罪,权力大了心也黑了!最后还得让我们这些被他玩了的人,反过来给他擦腚!”
梁与肖看着他,心说你到底是在替小龙虾出头,还是在给自己申冤?
侯爵接收到了梁与肖的眼神,话锋一转,对吴不知说道,“你下次再手痒,就打你的瓜孙子去!”
——他妈的……要打老子就算了,还骂老子是瓜!梁与肖隐忍不言。
“一个巴掌而已。”小龙虾淡漠的看着吴不知,语气似有似无的轻佻,完全没有避讳旁人,“以前在沪北城,扰乱军纪,滥杀无辜者是要处以鞭刑的,有多少违纪的家将或伤或死在你们吴老师的鞭下,有过违者,必罚不贷。眼下,他还对我留着情面呢——是吧?骁管事。”
梁与肖轻轻蹙了下眉,第一次觉得离花岸这么近。这硬邦邦的话,用花岸独有的慢悠悠、阴沉沉、骄横恣肆的口吻说出,除凉薄之音外,竟也让人听出了几分无奈。
都说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胜人——然而,人,死了一波又一波,而天公,一直高高在上,无论古往,无论今来,只听说过人遭天谴,还未曾见闻天被人降。
梁与肖在无望和期望之间摇摆不定,杀了那些利器人,天下就会太平了?他们就可以回到沪城安稳自在的生活了?
小罗在四人均沉默的尴尬气氛中,亮出了第一嗓,“诸位,是不是我今天买的早餐被下了火药?我下次换一家给你们买,这顿不用走公帐,算我请的……老板,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侯爵不悦道,“想让你们老板心情好,得上鞭子,你愿意给他抽吗?”
“我又没杀人干嘛要挨鞭子?”小罗一脸提防入套的机灵样,“刚才这位小……小龙虾先生,他不是说滥杀才会挨鞭子吗?我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我自己杀没杀人我会不知道吗?像我这种遵纪守法的元元之民,怎么会是那种行走在人间的恶魔?”
小龙虾心头一紧,一口气晃晃荡荡的留滞在胸口,提也不是,顺也不是。
“恶魔?”梁与肖眼中含刀,质问小罗,“你来说说,什么样的是恶魔?”
小罗一愣,揪着衣角,下意识回道,“就是……残忍的、无情的、杀人无数的……那种人。”
梁与肖冷着脸,“这个世上有天生的魔吗?谁一下生就会被贴上这种标签?人把人逼成了魔,又反过来指责他残忍无情,你们在对他做那些魔一样的事时,心中有过怜悯吗?”
小罗掉线了……心中有千千万万的委屈,冤的差点哭出来,“小,小与哥……我,我做错什么了……我没逼谁啊,也没做过什么魔一样的事啊……我,我需要对谁怜悯啊……”
要哭出来不止小罗,小龙虾的眼底也是红红的,他一直低着头,心口一会儿温热一会儿寒凉——世上还真有傻乎乎的人去替魔申冤?
一声“尊上”,看似北斗之尊,万人之上,但除了九月,所有人对他都是七分惧三分避,而寒峰外的人,更多的是巴不得想将他推下万丈深渊,尸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