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他们走后,连续三天杳无音讯,花岸没有去寻,管事卫们也没有去找,就像这几个孩子从未出现过一样。
小天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被管事卫叫去一次,回来之后,一身的血,却不见他有任何伤口。别人问他话,他也不回,就一直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挂在脖子上的长鞭,不知道在慌个什么。
渐渐的,所有人都认为印子他们成功逃脱了,而眼下小天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估计是在后悔当初没有跟他们一起逃走。
傍晚,三个管事卫来囚室送饭。
他们手提木桶,那一股子飘香,让所有孩子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
寒峰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荤宴”,这是大家都翘首以待的日子。但荤宴一过,他们便会连着三天没有饭吃,孩子们对这场荤宴,可谓是爱恨交加。
羽晚澄捧着米肉相拌的饭碗,对林湾甜甜的笑着。
林湾又从自己的碗里,抓了几块碎肉放到了羽晚澄的碗里,宠溺道,“快吃吧。”
羽晚澄点点头,抓起一大把饭,还没送到嘴边,就听到对面牢房里的一个孩子问道——
“这饭里何以有头发?”
没一会儿,又有人说,“我的饭里也有!”
“我的饭里还有竹段和纸屑!”
“哎你们看这是什么?”一个孩子两根手指捏着一个绿色的碎块,“这……这好像是块碎玉!”
羽晚澄没心思理会他们,只觉得饭香诱人,刚张开嘴,被林湾紧紧地按住手腕。
羽晚澄抬眼看去,发现林湾脸色极差,又惊又恐的看着手里的瓷碗。
这时,有个孩子忽然大叫,“我记得二十八号有一个这样的扳指!”
“对对对!”另一个孩子看着碗里的碎纸片,“七十一号和七十二号好像也各有一把折扇!”
“那……”一个孩子看着碗里的头发,脸色铁青,“这……莫不是六十五号的长命辫?那……那这些碎肉莫非是……”
众人纷纷看向小天,只见他从开始就没有拿起过那个碗,整个人缩在墙边,眼神涣散,双臂抱着膝盖不停的发抖。
一个孩子满脸怒气的指着小天,“七十九号!你莫不是一早就知道这饭有问题?”
小天把头埋在膝盖里,一直重复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他们逼着我刮肉的……不关我的事……”
所有人听闻后,大惊失色,都把碗扔到一边,吃过饭的人更是狂吐不止。
“何以如此糟蹋食物?”
孩子们听到是花岸的声音,立即低着头规规矩矩跪好。
只有羽晚澄的手里,还捧着那碗一口未食的“佳肴”。她撅着小嘴,为没吃到肉而心有不甘——这个尊上就不能晚些时候再来吗?
花岸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九月。
九月不像这些“数字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不像管事卫们穿得条框端正,简板笔挺,而是峨冠博带,华服锦衣,身披厚实保暖的大氅。
大家都猜测,这小子能有如此待遇,还一直跟在花岸身边,一定是花岸的亲弟弟。
花岸看着四处倾倒的瓷碗,满地散落的食饭,微微挑起嘴角,似乎很满意这些孩子对自己给出的惊喜会有如此反应,可是即便他带着笑意,眼中却始终无悲无喜。
他脸上那副半截青铜面具,从未在人前取下过。樱粉轻薄的双唇,无论是怒火中烧,还是春风得意,都会先提起稍许,笑出几分薄凉。
花岸双手背后,在牢房外施施而行,语气悠然,细一听还有些许稚气,“今日,可是每月一次的食荤日,你们如此对待美食,孰不可忍。”
四十四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直起腰板,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尊上,你给我们吃的肉,可是人肉?”
花岸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四十四号咬着嘴唇,一连串急促的喘息,好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他站起来,攥着拳头,一副视死如归之态,“我们不曾做过恶事,不曾交过恶人,但却被莫名其妙的抓来寒峰数年,今日,即便一死,我也要求一个说法!”
四十二号起身复议,“四十四号之言,亦是我心中之意。多年来,你以我们相互残杀为乐,以对我们百般施虐为趣,如今更是要我们食人肉!我们年岁相仿,却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心要变成与你一样的魔头!”
五十一号也站起身,这孩子倒没有那么重的戾气,反而颇有几分书生之相,他不紧不慢的说着,“我不知晓你历年如此行径,究竟所为何,倘若只是想征收忠义死侍,助你扩土为王,如今之行径,只会激怒众人。”
花岸似乎轻笑了一声,还是那不疾不徐的语气,就好像有无限的时光,“忠义死侍?助我为王?你们也配?”
四十二号拉了下身边的五十一号,“你无须再与此人多费口舌,我们身出东西南之城,受仁义礼之教,他一个来路不明残虐无道之人,怎会知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花岸仰头大笑,眼角却没有半点笑纹,他缓缓敛起嘴角,眼中乍然翻滚着一种说不出的凶戾,即便如此,却依然保持着悠然的语调,“当年沪南城事变,沪东城趁虚而入,企图吞并沪南城,这便是道之以德?沪西城见状亦想去分一杯羹,与沪东城结盟不成,反去助沪南城抵敌,这便是齐之以礼?沪南城城主宋庄义人面兽心,毒手尊前,对羽氏用完即弃,这便是有耻且格?”
四十二号争辩道,“当年若非羽氏一族有谋逆城主之心,又岂会惹来灭门之祸?东西两城不论出于何意攻进沪南城,最后都已化干戈为玉帛,为平乱事变立功不小。”
羽氏?羽晚澄转动着眼珠,怎么会提到我家?
花岸走到四十二号面前,直视着他,身上的寒意又重了些,使得他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一层霜,“我竟不知,谋私犯进,在你们沪西城人眼里,是立功?”
四十二号见状,立即低下头,眼梢都没敢再抬一下。
“羽氏效忠宋庄义半世,亦为东西南北四城官吏百姓造物。宋庄义屡次明言暗示,不得为沪南城以外之人造器,羽氏未从,继而引来杀身灭门之祸,这便是你口中的谋逆?”花岸看了看四十二号腰间的匕首,语气瞬间低沉下来,“若没有腰间此物,你又何以能在杀令中活到今日?用人之物,反诋其人,其心可诛。”
四十二号按了按匕首,不知如何应答。
四十四号帮腔道,“我们的确有拿羽氏所造之物,但倘若我们早知羽氏是如此不堪之人,起初宁可弃之!”
“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花岸身后传出。
花岸回身,看到羽晚澄忽闪着大眼睛,手里的瓷碗还捧的紧紧的。
四十四号怒目圆瞪,指着对面牢房的羽晚澄,“一零一,你胆敢再说一遍!”
羽晚澄语气平淡的重复着,“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子看你是活够了!”四十四号拔出腰间短剑,冲出牢房,一只脚已经踏进羽晚澄所在的牢房。
花岸垂下右手,随即快臂一挥,一道炫目的白光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后,又回到了花岸的掌心中,大家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四十四号的喉结处,立现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痕,他双手握着脖子,下一秒,整个人倏地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冰层有半臂之厚,而且竟是血红色的……
九月之前的处之泰然,一扫而空,他瞪着眼睛,强抑焦急不安之色,但他看的不是远处的四十四号,而是眼前的花岸。
羽晚澄眼中闪着疑惑——刚刚尊上用的利器,可是银羽?
孩子们惶恐又好奇的伸头看去,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问身边大他几岁的孩子,“这个冰块为何是红色的?”
那个年长的孩子赶紧拉了拉小男孩,对他皱皱眉,提醒他不要多嘴。
一个眼尖的孩子忽然惊叫一声,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向冰块,“这冰……是这冰把四十四号的血都吸了出来!”
眼下,四十四号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定在原地,只是早已面色森白,死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