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忠撤回淮水一线,褪去盔甲,着上素衣,来到张浚处,献出帅印,待上圣裁。张浚扶起李显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过身,此刻的他就如一幅画倏尔失去色彩。
宿州城收而复失的军报传回临安,赵昚差点在朝堂昏了过去,他意图北伐复国的雄心壮志受到了重重的打击。
退朝后,赵昚摒退宫人与内侍,独自去了太庙。符离大败,朝中偏安之论随即甚嚣尘上,张浚上疏领罪。朝中争执白热化,赵昚下诏降张浚为江淮宣抚使,都督两淮防线,抵挡金军南下;贬李显忠为果州团练副使,移抚州安置;撤去邵宏渊的所有职务。
赵昚跪在众位先祖牌位前,磕头,太庙内很静,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声。赵昚紧握的双拳,慢慢地松开,他抬头望着那些牌位,“我真的做错了吗?”
太庙内安静如初,无人回应赵昚的话,他身子卸下来,跪倒在垫子上。“有相如陈康伯,有帅如张浚,东有魏胜,西北有吴璘,显忠勇号无敌,济以允文智勇兼优,何故落得如斯境地?”
天空撕开几条闪电,又传来几声雷响,赵昚扯起嘴角笑了笑,“朝野内外一片北伐恢复之志,天地可质,然求治不利,任人不专,致隳功于事后,使恢复之机遂绝。”
“吾为人君,系国家之在,可称贤、英?若以恬退之策保一隅之安,休民生,止干戈,是明智之举抑或昏庸无能?”
太庙外的内侍与宫人垂手躬身站着,电闪雷鸣之后,夜雨倾盆而来,屋檐雨滴汇成水注,落入泥中又四射溅起。
“恭迎汤相回朝。”前些时日赵昚让主和派代表汤思退复出,刚刚又下诏使其担任右相。一下朝,尹穑、王之望等人便急急上前朝汤思退道贺。
“众位莫要客套,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各位须得为陛下分忧呀!”距离汤思退被陈俊卿弹劾罢官后,三年已过。
“陛下自是慧眼识人,岂会让有志之士埋没。”龙大渊拱手道,如今张浚降职,主战派皆在驻扎在外,朝中只有陈康伯,黄中,陈俊卿等人,势单力薄。
赵昚为建王时,龙大渊和曾觌曾为建王府内知客,赵昚登位后,他二人便以潜邸旧人权知阁门事。
“陈相,陛下如今召回汤思退,莫不是有了和议之心?”陈俊卿走到陈康伯身边,轻声问道。汤思退如今风头正劲,连贵为左相的陈康伯他也不放眼中。
陈康伯无言,他眉头紧蹙,又咳了好几声。“陈相,您身子···”黄中忧心不已,自符离战败后,朝中的气氛极其压抑。
“如今我军攻下海泗等六州,若是盘踞几州,坚守不退,北境或有可恢复之机。”陈康伯说道,“一旦陛下同意和议,那就···”
“陛下如今心思不定,左右摇摆,恐怕···”陈康伯打断了陈俊卿的话,朝中主战派人力单薄,局势多变呐。
三日后,赵昚便采纳汤思退的建议,派淮西安抚使干办公事卢仲贤前往金军大营议和。此消息传出,朝野内外为之震惊,看来赵昚已经作出了选择。
卢仲贤已经动身前往中都,商谈议和之事。张浚在建康设宴,聚众拟上书赵昚反对议和,两淮各州府镇守将士及地方官员皆被邀请参与。
“如今朝中汤思退等人把持圣意,与金有使来往,看来恢复之计又是一现昙花。”张孝祥灌下一口酒,苦闷不已,他在不久前被陈康伯向赵昚举任建康留守。符离战败后,朝中虽是和声大起但他还是坚持主战收复理想。
“如今汤思退唆使迷惑朝堂上下,若是任由其发展,莫说北伐恢复失地,恐怕国本动摇。”赵昚即位后,赐陆游进士出身,任镇江知府。
“二十前绍兴和议,关中养马场归于金人,这些年我军只能靠着步兵与北方游牧民族的精骑对阵。”张孝祥起身,几年前他便因以主战被贬,受尽磨难,好不容易陈康伯为相,这才回了建康。
张浚看着宴会上众人,有历经磨难,不畏沉浮的陆游、王十朋等,也有辛弃疾、范如山、陈亮等年轻有为、锐意复国的新起之秀,后人辈出,中原未亡,大宋还有救。
“自南渡以后,我宋便以临安为行宫,然临安频临大海,运粮不便,且易受意外袭击,陛下驻扎临安,只能作为权宜之计。”陆游与张浚谈道,“若真要和议,金朝来使,或到临安、建康,如此,我朝可争取时间整建,而不令金朝生疑。”
“务观有所不知,海陵王南下之时,太上皇早已命人修造大船,临安可是靠海的好地方···”王十朋喝下酒,仰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