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太甘,其心必苦!辛弃疾紧紧地将许陵苕的双手裹住,她怎会不在意,哪个小娘子不爱青黛朱唇、罗衣飘飘。彼此的她舞剑练字,玉指添春,如今···辛弃疾眼角垂着,轻语,“月有盈缺花有开谢,人生难有事事如意!”
“可无论你是谁?变成怎样?我都打定心意与你相知相守,长命无绝衰!”
“六郎!”许陵苕有些哽咽地轻唤着,“六郎···”
“嗯!”辛弃疾轻淡而坚定地应着她的唤声,“我在!”他又试着抬起手,抱过许陵苕,感觉她不再挣扎,胸中才顺过那口气,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蹭蹭许陵苕的发丝和肩窝,“别再留下我一人!”
许陵苕的泪浸到辛弃疾的胸襟上,她抿抿嘴,扬着脑袋,略微红肿的眼睛可怜又委屈地望着自己的夫君。
“你还想丢弃我?”辛弃疾低头,又急恨恨地威胁小娘子不准抛弃他。
许陵苕抽身出来,朝辛弃疾淡淡一笑,“六郎,可我,连剑也拿不稳了···”
辛弃疾忙抓住许陵苕,不让她跑掉,“我不要你拿剑,只要你在我身旁便好!晨起有你唤,闲时有你伴,归家有你等,余生皆有盼!只此而已!”
“我···”许陵苕还想说些什么,辛弃疾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断指又怎样?反正我也是个半残之人。”辛弃疾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个瘸子正好配你!”
“不准胡说!”许陵苕捂住他的嘴,辛弃疾的腿患几近两年,莫非如今已成顽疾?“你还要做我的东方骑,一起共踏野涧山河,看那朝霞日落。”
她没忘,她还记得,辛弃疾一把狠狠地抱住许陵苕,惹得许陵苕微微喘不过气。“陵儿,不要再丢下我一人!”
许陵苕双手环住辛弃疾的腰,在他怀中点点头。
“你知道葳葳吗?”许陵苕轻声道。
辛弃疾抬眼,“如山兄的亲妹?”他想起来了,彼时,跟着许陵苕一起到东山的那个女子,且成川还不停地打探自己到底认不认得她。
“你能再等我两年吗?”许陵苕小心地问道。
“不能!”辛弃疾想也没想便脱口而道,又把许陵苕搂得更紧。
许陵苕不停地拍着辛弃疾的后背,安抚着他,顺着他的肩膀滑下,四手紧握,“你可见过,一个未到桃李之年的小女子,与金兵顽抗,孤身坠泉台?”
辛弃疾抬眼,他明白了,原来坠崖的不是许陵苕,是范家小二。他不知该如何宽慰许陵苕,更不敢去想象范如山是背负着何许悲凉与他谈笑盈盈。
“可我见过!”许陵苕幽幽答道。辛弃疾从她的眼中望去,只看见那深不见底的追忆。
良久过后,许陵苕从断桥的回忆中扯回思绪,“那幽暗无测的深渊,她是怎样无惧无畏,一腔孤勇地跳下去?”
“所以,她是救你们而死,你要为她而活?”辛弃疾看着许陵苕,当初成川带回许陵苕的死讯,他顿感天地黯淡,此生无望,几欲崩溃。以情度人,想想范伯伯与如山兄,更觉难以接受。
“你错了,六郎!”许陵苕望着亭台外的长空,“人心仅一寸,可葳葳她,深怀家国愿!”
“她才十八年华,未感受过轰轰烈烈的情爱,未探寻过莺啼春醉的江南,”许陵苕的语气悠远而深旷,“却又如此不顾身家性命,成全家国忠义,我时常在想,若是自己身处当下,还能不能如她一般,决然跳崖,身殉家国河山?”
“你想要留在京口,留在范伯伯和如山兄身边?”辛弃疾渐渐明白了许陵苕的心意。
许陵苕点头,“父亲和大哥,他们心中甚苦,我深知自己并非饴糖衔之甘甜,却也想替他们纾解忧思,就算一两一钱也好!”
辛弃疾深深地缓口气,他懂她的苦,懂她的心意,懂她的一切。辛弃疾与许陵苕对望着,二人终于摊开心中结,坦坦诚诚。
“六郎,让我再陪父亲大哥多些时日吧!”许陵苕抿着眼尾。
辛弃疾点头,伸手拨了拨那略微吹乱的耳发,然后从怀中拿出那支簪子,仔细地插在她的发髻中。许陵苕伸手轻抚起来,她一直为自己弄丢了簪子而烦闷,如今这簪子又回到自己身边。
“你归处便是心归处!”辛弃疾终于一扫多时阴郁,笑了,“我送你回吧!”
许陵苕也笑了,亭台外,风停了,艳阳也钻出了阴云,光芒四射。
“等等!”辛弃疾停下脚步,突然喊道,许陵苕急忙转身,眼光落在他左脚,语气焦急,“腿伤又发作了?”
辛弃疾拿起帷帽,拉过许陵苕,替她系上帷帽的绳子,眼见四下无人,快速低下头,隔着纱罗,在许陵苕的嘴角印上一记吻。然后又快速板直身子,左右张望,抿抿嘴,眼角弯弯。
帷帽的纱罗遮住了许陵苕的脸红,她脚尖一转,迈着碎步朝前走。刚走两步又停下转身,伸出右手,辛弃疾未作丝毫犹豫,紧紧握住她的手,二人携手奔向那春光无限明媚的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