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辛弃疾早早地做好了准备,酉时未至,他便离开军营,去赴十里亭之约。
辛弃疾纵马来到郊外,远远地看见有一人站在十里亭中,他把马拴在距离十里亭不远的树上,提着剑走过去。待看清了十里亭中的人时,辛弃疾怔在原地,党怀英,那个他曾经最为向往和敬爱的师兄,如今却换上金朝的官服。辛弃疾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深吸一口气,他恢复冷静。
“幼安!”党怀英终于松了口气,昨日让人送信之时他也没有把握辛弃疾会不会来赴约,所以才把恩师送的那块玉一齐放进去。
“党承旨。”辛弃疾侧过身,握剑抱拳喊道。
“幼安,你我兄弟二人非要这般生疏?”党怀英眼中光芒消散,他以为辛弃疾愿意来见他是不计前嫌。
“实不相瞒,如今我乃山东东路义军掌书记,若是党承旨高看辛谋,可称在下一声辛秘书。”辛弃疾态度语言皆是冷淡。
“幼安,还记得我二人同在亳州求学时,你老爱跟在我身后,师兄弟们总是笑话你,明明生得烂漫少年,偏得装作稳重老练。”
辛弃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党怀英越提起求学时的境况,他就越觉得自己是瞎了眼,当时怎会一心爱慕这位“恬静豁达”的师兄。“党承旨,如今我已不再是蠢钝天真的小年轻,你若是没失忆,便会记得彼时在开宝寺我所言:他日若再遇,你我权当陌路!”
“陌路?那你今日又为何要来见我?”党怀英问道,他不相信曾经那个随他身侧,半步不愿离开的小郎君,如今已不在他掌控之内。他笃定,只要自己勾勾手指,辛弃疾定会欢快地跑过来。
“念在份属同门多年,今日我才赴约。”辛弃疾从司中掏出那两块玉,放在亭中的石案上,“恩师所赠之玉,学生从不敢轻易取下。若非党承旨信中带玉,你以为我会来这十里亭,与你相见?”
“幼安,如今金国如日中天,一统中原指日可待,你为何不能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放下成见,与为兄一道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我是大宋子民,流的是炎黄之血,生来便是华夏之魂。若要我胡服易发,背离祖宗家国,去为那蛮夷戮我大宋百姓,不消别人动手,我自行了断。”铛地一声,辛弃疾把剑立在石桌上。
党怀英后退两步,辛弃疾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所言无非是指自己数典忘宗,背弃家国。“你有忠孝之心,他们可有仁义之情?当初官家南渡,又可曾想过在北境水深火热的百姓和千千万万的忠贞之士?”
“所以这便是你弃国事金的理由,还如此堂而皇之地宣诸于口。”辛弃疾看着党怀英,眼中尽是激愤。
“幼安你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冷静客观地看待这天下局势。”党怀英试图同辛弃疾谈谈这情势。“如今金国朝有梧凤之鸣,野无谷驹之叹,正是你一显身手的好时机。”
“党承旨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的本事日益见长。完颜亮背盟伐宋,北境百姓不堪其苦纷纷起义,连契丹部族也造反。”辛弃疾冷笑,“这也叫朝野清平?党承旨你就好好在金朝做你的好官吧!我——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
“幼安可知这十里亭?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党怀英背对着辛弃疾,不等他回答,又道:“张孝祥,绍兴二十四年进士榜头筹,忠贞义士、爱民护国,却也是落得丢官外任,百般折磨。幼安,纵然你是忠臣,那位却不是明主,你又有何寄望?”
“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辛弃疾言辞狠决,抽出剑直指党怀英。“我尽忠不是为某一人,是为我大宋万民和故国河山。”
“你要杀我?”党怀英后退,背靠着栏杆。
辛弃疾嗤笑,原来他还是怕死之人呀,“你放心,我今日不会杀你!”话音落,辛弃疾用剑将石案上的玉斩碎。
“幼安···”党怀英冲上前,趴在石案上,那两块玉碎烂在案上,纵是再恨他,可这玉是恩师所赠。“你这是作何?”
“世杰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辛弃疾收回剑 ,眼中模糊起来,他轻仰一下头,一字一顿道,“玉碎情断,今日诀别,沙场再见!”
看着辛弃疾纵马离去的背影,党怀英痛哭流涕,他伸出手把那碎掉的玉石碎捻住一起,有些已经碎成米粒,捡也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