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完颜雍置了一辆马车,原本他是打算与叶臻一同骑马回东京,昨夜的缱绻旖旎使他不忍让叶臻受累颠簸,就算多耽搁几日也无妨。叶臻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看完颜雍马背上那英挺的身姿,悄悄抿了抿唇角。
完颜雍一行人回到东京果真比预计迟了三日,乌延谟早已等在府外,见着完颜雍下马,便急忙迎上去,低声在完颜雍的耳边说了些话。叶臻下了马车,见完颜雍的脸色发青,问道:“发生何事?”
完颜雍回头,语带安抚,“我要去趟清安寺。”
“我···”叶臻望了望留守府的大门,一别两年,却有些陌生。
“你在府上住了一年,还不习惯?”完颜雍说道:“放心,我很快便回。”说着便纵身上马,朝清安寺奔去。
李氏在佛堂诵经,今日这阵急迫的脚步倒不像是自己儿子的作风。完颜雍来到佛堂,与李氏面向跪坐着,眉头锁得越来越深。“何时发生之事?”
“前日,”李氏停下拨弄佛珠的手,“我已派人快马去中都报丧,今夜便可抵达。”
“景纯。”完颜雍眯眼,手指捏了捏眉心,“事情接踵而至,令人喘息片刻的机会都没有。”
李氏看了自己儿子,哼声道:“此般小事就让你如此失措,将来怎堪大任?”
“母亲有所不知,人死如灯灭,可如今景纯身边一片漆黑,再无光亮。”完颜雍有些颓然,把季宛之之事也一并告知李氏。
李氏嘴里碎碎念着经文,然后抬头,“我已让刘惠誊抄了七七四十九篇《四甘露咒》,供在灵堂之上。你勿要担忧这些琐事,母亲自会打点妥当。”
完颜雍起身与李氏告别,他还在想着,叶臻刚回留守府,不知是否习惯?李氏睁开眼,看着自己儿子,“听说你带回一名燕楼女子?”
完颜雍点头,“母亲不是怕儿孑然一生,孤独终老,如今不正好合您心意?”
“他日若你夺得天下,身居九五,她可有资格与你一起指点江山,睥睨天下?”李氏疾言厉色。
“有无资格,是我说了算。”话落,完颜雍拜别母亲,快步离开清安寺。
叶臻随着乌延谟进府,回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别苑,叶臻有些好奇,这一路为何没有看见桑真一众歌女舞女。“老管事,那些歌女呢?”
“那些人已被打发到北院,不得随意踏出一步。”乌延谟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叶臻有些讶异,却也没有多问。
别苑的一花一树都未曾改变,家具门窗也未蒙尘,仿佛有人日日打扫一般。“惠姐姐,这别苑,我们没来过。”一阵清脆的男子声音传来,听起来年纪不大。
“胡土瓦,我们还是不要乱窜,莫给老管事添乱。”刘惠拉住胡土瓦,小声地说道,虽说胡土瓦是这留守府的小主人,但却是半年前才被送回来。
胡土瓦扁了扁嘴,但还是听了刘惠的话,点点头。叶臻倚在门口,看着院里的二人笑了笑,走过去,“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胡土瓦与刘惠被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回头一看,一位高挑艳澜的女子站在身后。胡土瓦赶紧行礼,后退一步,靠到刘惠身边。“我们以为这里没人,实在是唐突。”刘惠福了福身子,语带歉意。
叶臻笑了笑,“无妨,反正别苑也只得我一人。”
叶臻弯下身,看着胡土瓦,这孩子疏朗有礼,“你叫什么名字?”
“胡土瓦。”胡土瓦回答,他伸手摸摸叶臻的头发,“你是我阿娘吗?”
叶臻扑哧笑了,直起身子,轻拍胡土瓦的额头,“我哪有福气,养得你这般斯文有礼,惹人怜爱的孩子。”
“我认得这发簪,我阿娘一直戴着。”胡土瓦语气笃定,阿娘在他四岁时便离开东京,这些年也没人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敢开口询口。
叶臻一愣,原来这就是宝贞的儿子,能生养出如此样貌俊朗的孩子,可见他娘亲必定也是个美人。
刘惠与胡土瓦有些拘谨,叶臻又问道:“你会射箭吗?”
胡土瓦点头:“会,但不精。”
叶臻唤来婢子,拿来几副弓箭,又在院中设了箭靶,三人便在院中玩起了射箭比赛。
完颜雍回府立刻直奔别苑,想要看看叶臻,刚到院口,就看见那三人在院中玩得不亦乐乎。他干脆就倚在墙边抱胸,看着院中的三人。
“惠姐姐,你看,我射中啦!”胡土瓦射出一箭中红心,欢快地刘惠喊道,转身想要跑到叶臻身边,看见了倚在墙边的完颜雍,身子立即变得僵硬,“阿马。”
完颜雍直起身子,轻咳一声,背后过手走进院里。“你怕我?”完颜雍看着胡土瓦,自打宝贞离世,李氏就一直把胡土瓦带在身边,半年前才被接回留守府,由刘惠照看着。
胡土瓦摇摇头,他只是长时不与自己父亲待在一起,生疏得很。“今日已习过诗书,完成墨竹一幅。”
完颜雍抬抬眉,父子二人又陷入沉默。叶臻走上前,拿起弓箭,“乌禄,让我们见识见识国朝第一人的风姿,如何?”叶臻早就听乌延谟提过,完颜雍沉静敏达,善于骑射,年轻时狩猎,老少皆随,欲一睹他的风采。
完颜雍看着叶臻祈盼的眼神,他在意的是,叶臻刚刚叫了自己小名,“好!”完颜雍接过弓箭,走上前,拉开弓,咻地一声,那支箭直接劈开叶臻的箭,狠狠落入红中。
胡土瓦眼睛一亮,刘惠也被这箭声喝住了,完颜雍收起弓,“好了,胡土瓦,该回去练字。”
胡土瓦走过去,看着叶臻,“那我还能来这里玩吗?”
“当然,这也是你家!”叶臻又抚了抚他的头。刘惠带着胡土瓦,向完颜雍行礼后,离开了别苑。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别苑的墙边,完颜雍转身,拉过叶臻,“你好像很喜欢胡土瓦?”
“当然,”叶臻垂下眼皮,“胡土瓦样貌俊逸,沉敏谨厚,任谁都会喜欢。”
完颜雍抚过叶臻的发梢,“如此看来,你二人将来相处会很融洽。”
“方才听刘姑娘说,胡土瓦不仅好文学,还工诗擅画,尤其墨竹,虽未臻神妙之境,倒也不涉俗流。”叶臻说道,“如此优秀的孩子,怎能不让人怜爱?”
完颜雍笑了笑,“你过于赞誉,若被他听去,可要翘起小尾巴了。”
叶臻理了理完颜雍的衣襟,“他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完颜雍脸色闪过一丝不安,他拉起叶臻,离开别苑。二人来到寝殿,完颜雍打开书柜,拿出一幅卷轴,叶臻轻轻铺开,刘惠?待她看清卷轴上的画像和题字时小声惊呼,“她们···真像。”
叶臻轻轻地抚着画像上的人,胡土瓦那时还小,宝贞身着女真服饰,艳丽绝伦。“刘姑娘与宝贞···”
“长相相似而已,”完颜雍回身,淡然说道:“无足轻重。”
“那位许姑娘又是何许人物?”
完颜雍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不过她跟宝贞必然有非常紧密的关联。”看着叶臻有些妒意又委屈的神态,完颜雍竟有些不忍,他扳过叶臻身子,直视着她:“有些事我一定要追寻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全当拔出那根扎在肉中的刺,了却多年的疑惑。”
叶臻不语,此时的她心中已有定论,既是他想要追寻的事,那她拼尽全力去帮他追寻。
······
端午至,天气越发炎热,辛赞这日休沐,孙氏一早去开宝寺上香礼佛,很早便回府。辛弃疾与许陵苕走进太平楼,辛绩和夏荞等了他俩多时,菜也准备好了。辛绩不露声色地把夏荞放到他跟前的酸梅汤推开,其实他向来不喜食酸。
三人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辛绩无法插话,心思全放在桌上的饭菜里。
“小哥,”旁边一桌的老者唤来太平楼的小厮,与之同坐的还有位少年。
“哎,”小厮应声跑过去,站在桌边,“要结账吗二位?”
叶义问手摸了摸腰际,看了看旁边的人,“稍等片刻。”小厮点头,了然地离开。
“汝能,我钱袋掉了。”叶义问撑开那把银装扇子,侧过身子,小声地朝陈汝能说道。
陈汝能抬眼,看着桌上被他二人吃剩的菜,“这汴京还真是鱼龙混杂呢。”叶义问朝他嘘声,如今这里叫开封,汴京只是往昔。
陈汝能小拳头紧攥着,“叶老放心,大不了我去街头杂耍卖艺,总能凑出这饭钱。”
“何必如此费神,”叶义问抬起扇子,“这银装扇子虽不是金贵之物,好歹也能抵上这太平楼的几餐饭。”叶义问又小声道:“待会我去质库当掉它,你就在这等着我回来。”
“啊?”陈汝能面露难色。
“怎么?怕我自个溜了,把你扔在这。”叶义问板起脸。
“当然不是。”陈汝能摆手,急忙道:“此扇乃官家所赐,您异常珍视,岂能随意当掉。”
“也对,”叶义问点头,“得多换些银两。”
陈汝能睁大眼睛,想不到叶老的思绪如此跳跃。叶义问拿起扇子看了看,“这幸好是在开封,若放在临安,哪家质库敢收?”
陈汝能垂下头,叹口气,叶义问敲了敲他的脑袋,唤来太平楼的小厮,想问问哪里有质库。
“二位,你们的账已经结了。”小厮过来道。
“结了?”陈汝能诧异,他二人自南方而来,在开封可没有熟人。“敢问小哥,是哪位好心人替我们结的账?”
“喏,”小厮指了指旁边一桌,辛弃疾四人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开封府尹的辛公子和少尹家的夏公子。”
叶义问眯起眼,看着几人,辛弃疾回身,作礼,离开。小厮在桌边站着叹道:“真是丰神秀逸,洒脱俊朗的公子呀!”
陈汝能起身,看着辛弃疾远去的背景,那一袭青衫真是飘逸,让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