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游永仁十四岁生日,转眼间,何玉瑶和游永义已经消失十年。游放喝了很多酒,走路都是摇摇晃晃地。游永仁站在院中,皱着眉,游放走过去,抓住儿子的双臂,“你娘为何要离开我们?”
游永仁不坑声,只是目前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游放又灌了口酒,眼前的游永仁长得跟何玉瑶太像了,尤其是生气的时候,那嘴角,那冷漠的眼神。
“你娘为何要逃走?我对她不好吗?”游放又转身,摇着游永仁的肩膀,“你说,你说。”
“因为她恨你,就算委身于你,替你生了两个儿子,她还是恨你,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离这个魔窟。”
“你胡说,”游放扔掉酒瓶,走上前伸手掐住游永仁的脖子,“玉瑶不恨我,她不会恨我。”
游永仁被卡住喉咙,鼻孔张大,额间青筋浮现,双目充血,仍然死死盯着自己父亲。游放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像何玉瑶,他的手并没松开,反而掐得更紧。此时,只听见“唰”地一声,游放感觉腹部传来一阵痛,他垂下眼,腹部上竟然插着自己的剑,而握剑柄之人正是游永仁。
游放张着嘴,渐渐松了手,眼前的儿子跟以往判若两人,他的嘴角扯出怪异的笑,或许是醉酒的作用,游放并没感觉身体有多痛。
游永仁拔出剑,毫无征兆地,又抽剑连续刺了游放好几剑,腹部、肺部、胸部。游放猝不及防,双手捂也捂也不过来,他环视着周遭,视线又定格在游永仁脸上。这一切,多么熟悉呀,跟自己第一次杀人般如出一辙。而自己的亲生儿子,竟青出于蓝,十四岁就做了他十八岁才敢做的事。
游永仁抽出剑,扭了扭上身,手摸摸方才被掐住的脖子,自由呼吸的感觉真好。那血随着剑身慢慢流向剑尾,一珠一珠滴到地上,游永仁抬起剑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这黏着又带腥腻的血液气味,真是叫人着迷呀!
“逆子,弑杀亲父,有违天道伦常。”游放瘫倒在地,捡起酒瓶又喝了起来。
“哈,”游永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地上的人,“畜生之子,本就不是人。”
游放摔碎酒瓶,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定要向阎王诉状,让你这逆子下地狱受刑。”
“好!那我就让你有口不能言,有冤无处诉。”游永仁捏起游放的下巴,提剑,游放“咿咿哇哇”地叫着,在地上扑爬打滚了几圈,死了。
游永仁丢下捡,探了探游放的鼻息,果真断气了,只是眼睛瞪得老大。游永仁屁股一墩,坐到地上,“嘿嘿”笑起来。
游放死了,所有的人都接受游永仁成为寨里的新头领,人的本质就是欺善怕恶,游永仁连自己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所以,你杀每个人都要割掉他们的那个?”子晦总算知道那些人无全尸的真相。
“除了那一对夫妇,他们临死也不向我求饶,颇有骨气。”游永仁说道:“我便留了他二人全尸。”
游永仁无所谓的姿态让子晦十分不舒服,“你杀过多少人?”
“记不清了,”游永仁扭扭身子,就当是伸懒腰,“那东西装了快一个酒坛。”
子晦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到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陆大夫往后怕是更不待见我了吧?”游永仁有些试探地问着。
“放心,我从未待见过你。”话音刚落,王大忠就在外面笑了起来。“你伤口的腐肉须得剃掉,过几日我再来。”
“哈哈,古有关羽刮骨疗伤,今有游永仁剃肉治疾,我也真是不枉此生呀!”游永仁大言不惭道。
子晦提起药箱,回头轻蔑地看着他,“你不配与关公相提并论,霄壤之别。”
游永仁又趟下,闭上眼睛,他讨厌陆子晦,从第一眼起就讨厌他。他拥有父慈母善,兄友弟恭的家庭,他爱憎分明、清澈透亮又纯粹善良。每当看到子晦,游永仁就觉得自己低贱如蝼蚁,子晦的生活是他不可触及的幻像。他生长于贼窝,活了二十六年,所见之事皆是戕害和杀戮,平凡的生活对他来说无异于登天。
中都大庆府大安殿内,完颜亮瞥了眼底下众臣,“开封宫室进展如何?”
“回圣主,主体架构已修建完成,若是加快速度,元日之前便可移驾开封。”李老僧回道。
“耶律元宜,签军备战之事如何?”完颜亮又问。
完颜亮南下侵宋之心早有,开封的宫室便是南侵的前进基地。耶律元宜作为兵部尚书,亦有征战之意。“回圣主,签发之令已下,只是我朝水手稀缺,签取士兵还须多些时日。”
完颜亮点头,此时枢密使完颜昂上奏:“圣主,东海县传来捷报。”
“快快报来。”完颜亮抬抬手。就在三月,东海县农民张旺、徐元等人,因不堪朝内压迫,率众数千揭竿起义,杀死东海县令。后海州官府派来的调查人员也一并被杀害,且张徐二人顶住州府官兵的围攻长达三个月。
“都水监徐文、步兵指挥使张弘信率舟师九百,浮海前去镇压,今大获全胜。张旺、徐元被俘,另有反贼五千余人被剿灭。”完颜昂呈上了徐文所写的奏报。
“好!好!”完颜亮大悦,“将张旺、徐元绞首,株连三族,再曝尸十日。”
“圣主,绞首便罢,曝尸十日实乃有待商榷。”萧彦良上奏道。
完颜亮起身,“朕就是要天下人明白,造反是哪般下场。”说完,拂袖而去。
完颜亮回到仁政殿,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面前的屏风,上面是首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完颜亮伸手抚上屏风,想要把身体融进那些字里面一般。阿丽来走到完颜亮身后,也看了看屏风,“圣主,屏风上所写为何?”
完颜亮深深呼吸着,像是自言自语,“若问谁为此词,但说柳七。”
“妾自是不懂这中原人的玩意。”
完颜亮搂过定贵,叹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钱塘到底拥有怎样的繁华美景呀,我连做梦都不曾想象。”
“圣主想看,去看便是,天下何处不是圣主之地。”阿丽来娇柔答道。
“待朕挥军南下,踏平中原之时,必要去那钱塘,泛舟西湖,赏荷采莲,听羌笛菱歌,闻丝竹管弦。”
徒单氏太后刚一踏进仁政殿的殿门,就看见阿丽来粘在完颜亮身上。阿丽来一阵如芒刺背的感觉,回头一望,惊惶抽身起来行礼:“太后安好!”
完颜亮收紧眉毛,手又攀在阿丽来的腰枝上,把她拉回来,“太后驾临,不知所为何事?”
徒单氏撇了眼阿丽来,冷哼一声,又朝完颜亮说道:“听闻圣主欲迁都开封,决意南伐?”
“太后深居后宫,竟也对朝堂之事如此挂心?”阿丽来知道完颜亮很不畅快,因为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力道越来越重。
徒单氏慢慢走过二人身旁,自顾自地坐上殿前主位,“我女真人世居上京,迁都中都时日尚短,局势不稳,兵民疲惫。亟需休养生息,安定民心,若是再生战事,恐会导致天怒人怨。”
“后宫擅议朝政之事,太后可知自己逾矩?”完颜亮起身,朝徒单氏走过去。
徒单氏稳了稳心神,双手紧紧拽住衣摆,彼时的完颜亮同其母大氏一样品性端正,为人敦厚,作为嫡母,自己又无法生育,所以徒单氏非常喜欢完颜亮。但大氏病殳之后,她与完颜亮之间渐生嫌隙。“我与你母亲大氏情同手足,她在临终前更是嘱托我要时刻劝诫你,勿要再造杀孽。”
完颜亮蹲下身,握住徒单氏的手,生母大氏常言:永寿宫待吾母子甚厚,慎毋相忘也。就连临终遗言也是:汝以我之故,不令永寿宫偕来中都,我死,必迎致之,事永寿宫当如事我。
完颜亮想起自己的生母,眼睛竟有些泛光,他抬起头,一副孝子模样,“太后,我对你的忍耐随着生母的逝去早已消磨殆尽。若太后还想在中都安享晚年,最好闲事勿理,待在寿康宫诵经礼佛。”言毕,狠狠地扔开徒单氏的手。
徒单氏有些发抖,强装镇定,她伸出手,高福娘立马上前搀住她。五前年徒单氏入住中都,接受完颜亮后宫及百官的道贺,完颜亮更是日日前往寿康宫请安,凡是她所喜欢的东西,完颜亮皆一一满足。如今看来,母慈子孝的场景就如一场闹剧令人发笑。
“太后若无他事,就请回吧!”完颜亮坐在殿前,朝阿丽来挥挥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徒单氏铁青着脸,可又不敢发作,只得离开仁政殿。完颜亮抬眼,徒单氏身边的高福娘正巧转身看着她,那一回眸的秋水,柳腰丰臀,惹得完颜亮心中一颤:这老妖婆,太了解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