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塔总共才十三层,我自个儿能登上去。” 孙氏侧身看了看,“说不定还会遇见有缘人呐!”话毕,抬了抬下巴。
辛弃疾抬眼,熟悉的一抹身影映入眼帘,今日许陵苕穿素色黄底暗纹的裙衫,褙子也是暖黄。辛弃疾惊中带喜,急步上前,“不是说在上方阁等我吗?”
“上方阁是用斋之地,这个时辰去,不知情的人还道我是饭桶呢!”在前几日二人就约好冬至来开宝寺,辛弃疾想让自己娘亲见见许陵苕,思来想去,此地是绝佳选择。
“咳咳!”孙氏以帕掩嘴,干咳几声。
辛弃疾跑回来,孙氏低声道:“那位姑娘姓甚名甚,何地人?芳龄几何?”
“娘亲问话堪比皇城司。”辛弃疾回道,“陵苕是儿子知交、恩人。”
“恩人?”孙氏微微皱眉,她深知辛弃疾身负重责,肩扛使命,每次儿子离家,她都悄悄在背后祈求他能够平安归来。
“她可救过我两次。”辛弃疾紧了紧孙氏的手。
“那许姑娘可愿陪我登琉璃塔?”孙氏越过辛弃疾,朝许陵苕道。许陵苕抬头望向辛弃疾,又朝孙氏点点头。
辛弃疾急忙又上前,想搀起孙氏。不曾料到孙氏侧过身子,“你一大男子就不必瞎掺合了。”许陵苕闻言,上前挽住孙氏手臂,宛然一笑,悄悄别过眼看着辛弃疾,朝他眨眨眼,让他毋要操心。
“许姑娘与阿疾何时相识?”二人慢慢地爬着琉璃塔的阶梯,孙氏冷不丁开口问道。
“正隆元年十月十九,在滨州南郊。”许陵苕稍微回忆了一下便答道,初次见面她一直未曾忘。
“那许姑娘家籍何处,在开封有无亲眷?”孙氏果真是替儿子来探查家底的,就差没问祖宗上三代了。
“滨洲无棣县。”许陵苕有问就答,“我父母皆亡,在开封亦无亲友。”
孙氏一愣,语气也缓慢了不少:“这些年你都孤身一人?”
许陵苕点点头,不过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若是没有辛弃疾,她也不会去历城,更不会出现在开封。
“世道艰难,生存颇为不易吧!”孙氏问道。
“我在沧州、滨洲漂泊几年,见过更多凄苦之人。”许陵苕回想起那些遇见饱受战乱、灾荒的底层农民,相较之下,自己的日子也不算太过坎坷。
“阿疾说你救过他两次,可否讲与我听听?”孙氏想多了解辛弃疾在外之事,不知他遇上过什么困难或是危险。
许陵苕嘴角微扬,“您可少听他胡诌,我不过是略施援手,从旁协助而已。”一说到辛弃疾,许陵苕脸上不免洋溢着欢喜之色。
“阿疾打小有见地,嫉恶悯善,性子却是有些烈,往后你同他相处可要多多担待。”二人边聊边爬,竟也到了琉璃塔顶层,孙氏有些眩晕,不敢往边上去,许陵苕扶住她坐在长椅上。
“站得越高,越发觉得自己渺小。”许陵苕有所感悟,“彼时我也只是一根浮草,随波流荡。自遇见他才发觉,这世上还有所冀望,他就如···那长空中的一抹烈阳!”许陵苕起身,站在栏杆边,冬日的暖阳洒向湖边、柳林,一片宁静祥和。
“你可识字习字?”孙氏略显讶异,看起来一个江湖豪气的女子,也能说些朗月清风之言。
许陵苕点头,“我爹是镖师,拳脚功夫也是师承于他。识文断字倒是会一些,若是要论诗作对可就为难我了。”
孙氏若有所思,这姑娘真是自谦又狡黠,说话也让人心窝热呼。孙氏站起身,许陵苕赶紧上前扶住。
“我以前只听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为报。”孙氏口吻严肃地讲道:“可这美人救英雄,该如何报答?”
许陵苕一听,脸颊有些泛红,“我未想过要他报答什么?再者,他已送了好些礼物。”
“有恩不报,那可不是我辛家所作所为。”孙氏一脸正经。
许陵苕垂下头,小声道:“婚嫁自古以来皆是大事···”
孙氏覆上许陵苕扶住自己的手,轻拍了两下,说道:“有一事怕是阿疾还未告诉你,他还在我腹中便和新息范家指了婚。”
孙氏感觉到许陵苕的双手有些打颤,嘴角不露声色地扬着,“我跟你讲讲吧!”
辛弃疾在琉璃塔下来回踱步约莫一个时辰了,才看见孙氏与许陵苕二人下来的身影。“娘亲,去上方阁用斋饭吧!”
孙氏点头,向碧桃招手,碧桃上前扶住她,几人一起前往上方阁。辛弃疾扯住许陵苕的衣袖,悄声道:“娘亲同你说些什么?比如有无婚配···”
许陵苕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辛家门风清正,对于有恩之人,打算如何报答?”
“那我让娘亲择日,备礼···”辛弃疾乐得有些找不着边际,“我委身于你可算报答?”
“哼!”许陵苕气鼓鼓地,“你与范家可是早有婚约。”
“不,不···”辛弃疾慌忙摇头,“那算不得数···”
许陵苕掩嘴,偷偷地笑了,“去用斋饭吧!”辛弃疾跟在许陵苕身后,追问道:“婚约一事不作数,你只知其一···”
在上方阁用过斋饭之后,一行人离开开宝寺。
辛绩同夏荞正在太平楼里吃着羊肉汤锅,冬日里的寒冷配上这辛辣呛口的佐料,倒也互补得当。
“孟宗献去中都了,应该是参加来年科考。”夏荞放下木箸,喝了一大口茶,“他可是连中两元。”
“当真厉害!”辛绩夹起一块羊肉,边吃边道。
“那孟瑜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夏荞也是听咸平的人谈起,顺嘴就把这事跟辛绩讲了。
“你还挺关心人家的,当初大嫂要为你牵线,还一副不甘不愿之态。”辛绩嗤笑道。
“我可不敢高攀,那孟宗献带着孟瑜去中都,无非是想为她寻一家高门大户缔结姻亲,对他入仕有所助益。”
“你可错过飞黄腾达的机会咯!”辛绩打趣道:“若孟宗献来年夺魁,你就是状元郎的妹夫。”
“未知之事,虚幻之事,不予置评!”夏荞抬头一笑,往嘴里塞了块羊肉。
孙氏与辛弃疾一同回了辛府,“阿疾,许姑娘住哪?她孤身一人在开封,你可得照顾好!”
“娘亲放心!她住司元巷,夏家的宅子。”辛弃疾答道。
司元巷,孙氏了然于胸,他对许陵苕的事果真上心,不过那许家小娘子,她也甚是喜欢。
丁九从内院跑了出来,“公子,你回来啦!”
“丁九?”辛弃疾朝孙氏行礼后,跑上前道:“你何时到的?东西都打理好了吗?”
丁九重重点头,“放心吧公子,都按你说的办了。”
“党公子托我传话,他已起程前往中都,科考后再与你联络。”
辛弃疾木然,党怀英还是寄望科考而入仕,他二人终究还是志不同,道不合。所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公子。”严内知也来了前厅,“明公在书房等你,积公子也在。”
辛弃疾闻言,作礼别过孙氏,便朝书房走去。
“祖父。”辛弃疾进书房后便先问候辛赞,“十二哥。”
“金主欲在二月科举后,前往北岳祭祀。”辛赞收拾好由中都传来的书信,又道:“前些时日平阳郡和雁门郡瘟疫蔓延,也不知滨洲与沧州境况如何?”
“金主前往定州祭祀,莫不是因瘟疫之事?”辛绩皱眉,对岳镇海渎进行祭祀与封爵,是中原历代君王统领社稷之象征。
“金主不过是籍由此种祭祀方式来证明自己是继承中原的统绪。”辛赞对此嗤之以鼻。
“他以为此举措便可顺理成章地称为正统?”辛弃疾厉声道:“真是痴心妄想。”
“如山所托之事,可有进展?”辛赞握拳轻咳两声,“科举之后徒单贞便会调回中都任枢密院副使。”
“祖父,”辛绩上前扶住辛赞,让他坐到椅子上,“深冬时节,身子最易受寒,别太过操劳。”
“快了!”辛弃疾并没向辛赞透露实情,怕祖父追问,“事情调查清楚我立刻修书至新息告知范伯伯与如山兄。”
辛绩有些许疑惑,夏荞曾说,他大哥要替抱琴赎身却遭婉拒,若不是抱琴心中另有他人,便是不想牵连夏家。当时卫州乱言案,季家被株,难道另有隐情。
“阿疾,”辛赞顺了顺气,说道:“你出生那年,金朝撕毁协议,兵分三路南侵,重占开封、陕西等地。”
“皇统九年,完颜亮弑君夺位,并无大肆捕杀赵宋官员,反而任用为官。”辛绩问道:“金主此番目的也是想表明正统,其用心之阴狠。”
辛赞点头,“国破家灭,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又岂止我辛家。新息范家、卫州季家,乃至中都、大同皆有忠贞之士,恰恰这些人也是为金主所忌惮。”
“如此说来,季姑娘还是未信任六哥。”辛绩又道:“抑或是不想牵连六哥?”
“阿疾,嘉儿,”辛赞起身,颤巍着:“祖父老矣,如今恢复中原,报国雪耻之重责就落到你兄弟二人身上了。”
辛弃疾辛绩相视一眼,神色郑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