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一客栈内,完颜雍伫立在窗口,身后不远处也站着一人,“留守大人,前些时日,贵妃娘娘召我入蓬莱阁···”
“这里没有外人,不要太生份了。”完颜雍没有转身,只是偏过头。
“姐夫。”宝音又改口道,“贵妃娘娘有事相求!”
“相求?”完颜雍轻笑一声,“她还真是客气,上次承她的情还未还呐!”
大安殿内,朝堂上一片唾沫横飞,众臣唇枪舌战。“圣主,徒单贞奉旨专司京兆府铸钱监已两年,是时候调回中都。”李老僧进言,自耶律兴文谋反被杀后,他就如失去了一只臂膀,而新晋侍御史则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高冷姿态,令他从下手。看来只有设法让徒单贞早些调回来,才能心安一些。
“臣附议。”完颜昂上前道。徒单贞妻子是完颜亮的一母胞妹,与圣主关系匪然。
“圣主,此事须从长计议。”未等完颜亮首肯,郑子聃快人一步抢先道,“近日平阳郡和雁门郡均发生疫病,徒单贞从京兆府回中都必经这两地。”
“难道尚书令大人不知疫情严重程度?”耶律元宜质问要老僧,“按理说本不该我兵部来操心。”
“若按侍御史的说法,这大庆府近日都只能出不能进?”李老僧反问道。
话一出口,完颜亮神色一变,眉毛抽动了一下。郑子聃嘴角稍稍一扯,外人根本瞧不出来,“圣主,尚书令大人此计可行。臣认为一月内入大庆府的人,须立即谴离,疫情之事可大可小。”
“圣主,侍御史所言即是,徒单贞调回中都之事可暂缓。”这完颜昂惯会见风使舵。
完颜亮脸色变了又变,疫情一事的确非同小可,可徒单贞调回中都一事却不能一拖再拖。
“圣主,臣也认同侍御史之提议,眼下正是春夏之交,疫情散播甚是凶猛。”耶律元宜道:“徒单贞回调中都一事不急于一时。”
“不知耶律尚书以何判定轻重缓急?”李老僧有些愠怒。
耶律元宜没有作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完颜亮,大家也不奇怪,本身他就是一古板严肃的人。
“圣主,元日前调徒单贞回中都倒是个适当的时机,年后即是会试。”郑子聃又说道:“相信到时疫情必已得到控制。”
此时的李老僧是有些迷离,同时也有些窃喜,这郑子聃的态度是偏向他?之前他三番两次邀约郑子聃到府上赏乐饮酒,可是未曾得到任何回应。
“完颜昂,谴离近一月入大庆府的人,疫情务必要掐断源头。”完颜亮下旨,“枢密院副使一职如今空缺,就由徒单贞回来接替吧!”说罢便挥袖示意众臣退下。
众臣离开大安殿,急急地往外走,郑子聃一人则慢悠悠地跺着步子。李老僧似是无意地跟上他的脚步,“方才在大安殿,多得侍御史周旋。”
郑子聃破天荒地给了李老僧好脸色,无非就是咧着嘴扯出一个弧度,也不知算不算笑脸。
“近日我得了壶好酒,若侍御史赏脸,还请移步至寒舍···”李老僧觉得郑子聃应该不会拒绝他再次的盛情相邀。
“尚书令还有闲情逸致饮酒,”郑子聃回答地不着边际,“听闻圣主想纳贵妃侄女入大庆府,这会儿皇后和大元妃怕是已经茶饭不思了。”未等李老僧作答,郑子聃便离开了。
李老僧怔在原地,收起了笑脸,他知道前几日圣主接了重节入大庆府,却不知还有更深的打算。虽说圣主已立太子,可皇后与大元妃已不得宠,阿丽来与重节二人联手,若是再有子嗣,太子之位岂不···
完颜亮脚一踏进蓬莱阁,就看见了阿丽来低低地呜咽,拿着丝绢拭泪。他就是见不得阿丽来这副娇弱可人,我见犹怜的样儿。
“圣主,大元妃要把重节谴出大庆府,说她染了疫症。”阿丽来一见完颜亮,就哭诉起来,“御医也诊断过,重节只是在途中受了风寒。”
完颜亮搂着阿丽来的肩膀,哄道:“如今疫情严重,平阳郡和雁门郡犹甚,大元妃也是为了整个大庆府着想。”
“可妾身跟重节久未相见,如今又要分开,心中难免···”阿丽来撒娇可谓是信手拈来,“而且皇后还不许我探视她。”
“皇后所为也不无道理。”守颜亮叹口气,又道:“你就在殿外跟她好好道个别吧!明日就得把她送出大庆府了。”
阿丽来点点头,不顾脸上的泪痕,朝着完颜亮嫣然一笑。
由疫情带来的颓靡气氛充斥着整个中都城,进出关口巡检较往日更加严格。是夜,侍御史府上郑子聃正在书房内练字,忽听得窗外有声响。但他依旧坐在案台前执笔写字,未有任何起身之意。
窗外的声响在响了两声后就再无动静,郑子聃把笔挂在笔架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伫立在眼前,吓了他一跳。
“这种会友方式,你不觉得有些骇人吗?”郑子聃光从背影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是你叫人传话,别突袭,倒还责怪起我来了。”那人一跃,侧身翻进窗户,来到案台前,撇着眼看着郑子聃练的字。
“不知该说你是勇气可嘉,还是胆大包天,这个时候还敢来中都?”郑子聃不着痕迹拿起一大叠宣纸覆在他练的字上面。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同样的两个字:宛之。
“致谢不得当面来才算有诚意。”完颜雍不客气地坐在案台旁的椅子上。
“为何要帮那女人?”郑子聃问。
“互惠而已。”完颜雍扯起嘴角一笑。
“莫非你还指望靠她吹吹枕旁风,好脱离东京,到中都?”郑子聃把茶壶放在炉上,烧水,然后倒上两杯茶,放在桌案上。
“有些事然命中注定,该我的就是我的···”完颜雍端起茶,喝掉,起身,又道:“景纯,当年之事我定会查个一清二楚。中都!迟早有一日,我会来!”话落,完颜雍走到窗台前。
郑子聃轻笑一声,“那我等你!”
完颜雍像来时一样,跃过窗户离开了,郑子聃走过去,关上窗户,反锁。然后又回到书案前,拿着笔,继续写着他的字。不知在写了多少张后,郑子聃又折好这些写满名字的纸,放到烛火上,烧掉。“他真的只为报仇吗?”
大庆府北苑,贵哥在前面掌着灯,阿丽来裹着厚厚的毛绒披风跟在她后面。“娘娘,还是别进寝殿了吧!这要万一真是疫症···”
阿丽来脚步没有停下,“无妨,我要亲眼看看她才放心!”
贵哥遣走了殿内的两名宫婢,然后燃起了淡淡的烛火,退出去,寝殿内只剩下阿丽来和重节二人。
重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厉害,连脸颊上的肉也陷了下去。阿丽来坐在床沿,伸手去轻抚着重节那瘦削的小脸,今夜她还特意把手上及身上的饰品都摘除了。
重节可能是因为生病,所以瞌睡较浅,阿丽来抚着她脸颊,让她有些不适。阿丽来缩回手,理了理袖口。重节缓缓睁开眼睛,一见阿丽来,赶紧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就露出两只眼睛。“舅母,您离重节远点,莫染上疫症。”
“傻孩子。”阿丽来扯下重节捂住口鼻的被子,“重节只是染了风寒,怎会是疫症?休得听那些宫婢嚼舌根。”
“可是舅母,她们都说我快死了!”重节只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孩,听得疫症、死亡之类的话语,自然是惊恐不已。
“别怕,重节!”阿丽来把被子压好,免得风从缝隙中灌进去。“舅母不会让你有事的。”
重节乖巧地点点头,缩了缩脖子,又往被窝内挪了挪。阿丽来拿出早已收拾好的珠宝玉石,还有交钞。“重节,明日出了大庆府,自有人接应。万事要小心,钱财不可外露,永远也别回这中都,别再踏入大庆府。”
“那重节岂不无法再见舅母?”
“你要记住:若是心意相通,不论是身处何方,分隔再远,皆如在身侧一般亲密。”阿丽来把珠宝交钞装好,塞到重节的被窝里。
重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舅母,这世上除了您,重节再无亲人,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有山川湖泊、有荒漠水乡、还有飞鸟游鱼,这些大好景致,重节不想看看吗?”阿丽来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那是乌带的遗物。“这是你舅舅生前随身携带的短剑,你拿着防身吧!”
重节伸出手,接过短剑,压在枕头下。
“睡吧!舅母走了!”阿丽来起身,收紧了披风。“舅母!”听得重节唤道,阿丽来停在殿门口,却没有回头,半晌后,声音冷冷道:“重节,往后为自己而活。”也不管重节有没有听懂这话,毫无留恋地迈出殿门。
贵哥看见阿丽来出了殿门,赶紧迎上去,把温盘放入她手中。却见得阿丽来眼圈红红的,似是哭过。“贵妃若是舍不得,又何苦要送走,留在中都,尚且能时常见着。”
“待在这种地方,连死都不如!时常见着更是徒增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