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河北天气已经转凉。
邺城大将军府,田丰怒气冲冲的走出来,迎面正遇到荀谌下车。
“友若,何以来此?”
田丰停下脚步,忍不住拦住荀谌问道。
荀谌叹口气,“还不是为孟彦之事?季弼已来邺城十余日,明公迟迟未有决断,我不免有些焦虑。
田丰目光复杂的看着荀谌,轻声道:“友若对皇叔,倒是尽心尽力。”
荀谌闻听,心里不禁一咯噔,“元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友若如果是想要主公出兵相助皇叔,还是算了吧。”
田丰说罢,轻叹一声。
荀谌不解道:“元皓,为何要算了?今曹操东征,许都兵力空虚,明公正可趁此机会,南下大河,直抵许都,迎奉天子还邺,从此则名正言顺,讨伐逆贼。难不成,明公还不愿意吗?”
田丰道:“公孙未灭,主公恐无心南顾。
听闻公孙瓒自黑山借兵,主公担心会有反复,故而决意先灭公孙后取中原……我虽据理力争,可主公心意已决。他已命下令,命颜良文丑为先锋,张合高览随军听命,征伐易京。”
“你是说,公孙瓒与张燕勾结?”
“正是!”
荀谌突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忍不住轻轻摇头。
“明公何以因小失大?”
公孙瓒字伯圭,辽西令支人,书佐出身,从卢植学。
这是一个凭借自己才干而得以升迁的人,更是以强硬态度,对抗北方匈奴鲜卑而着称,作战勇猛声名显赫,号白马将军。想当初,他和幽州牧刘虞因证件不和,以至于相互征伐。公孙瓒以少胜多,除掉刘虞之后并挟持当时朝廷,得到总督北方四州的授权,分派四州刺史成为北方最为强大的一路诸侯。乃至于和袁绍相争的初期,公孙瓒也占居绝对优势。
可因为其自身原因,界桥之战后,逐渐失去部曲信任,为袁绍所败。
建安三年初,袁绍曾传书公孙瓒,想要和他和解,但公孙瓒没有答复反而增兵加强守备。
于是,袁绍出兵征伐。
曾有公孙瓒帐下一别将被围,公孙瓒却不肯相救,还说:救一人,那以后大家都会只等救兵,而不肯力战。等到袁绍来攻打的时候,公孙瓒的界桥别营自度不能自救,而公孙瓒未必肯救,所以纷纷投降。以至于当袁绍兵马抵达易京城外的时候,公孙瓒才派其子公孙续向黑山贼求救。
说实话对于公孙瓒的那个解释,莫说当时刘闯听到后不太理解,就连荀谌也觉得莫名其妙。
出兵援救自己人就会造成大家不肯力战?
这又算是哪门子道理!
在荀谌看来,公孙瓒现在就如同瓮中之鳖,根本不可能给袁绍造成太大威胁。
真正能够对袁绍产生威胁的人是许都的曹操……未来自家女婿也有可能对袁绍制造威胁,可目前袁绍最大的敌人,只有曹操。曹操现在不在许都,倾力征伐吕布,是何等好机会?
袁绍居然放弃这样的机会,要去消灭什么公孙瓒。
好吧,就算公孙瓒得了张燕之助,便真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若真有这本事,也就不会落得而今下场。公孙瓒的胆气和强硬,甚得荀谌推崇,但他的格局和气度,却不为荀谌所喜。
田丰也是一脸无奈之色,苦涩而笑。
荀谌就知道,刚才田丰肯定也在为这件事情,和袁绍发生争执。
“元皓,你不是对孟彦,颇为不喜?”
荀谌心里一动,忍不住开口询问。
田丰瞪了荀谌一眼,“你道我是为你那女婿才和主公争执?友若,我的确不喜你那女婿,虽然他刻意的隐藏,可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甘愿屈居人下的小子。他的野心甚大,若早生十年,说不得已成为一方枭雄。我不喜欢他这样的人,之所以劝主公南下,只因曹操更让我忌惮。”
荀谌,笑了。
田丰对刘闯的态度,从他回到邺城之后,就表现出来。
虽然场面上他没有说过刘闯坏话,可私下里,却多次阻止袁绍给予刘闯封赏。
用他的话说:“皇叔不过弱冠年纪,已贵为灌亭侯,扬武将军。
若再封赏,恐怕难以服众。主公有意报答当年中陵侯恩义,何不多与财货?反正他喜欢财货,便与他就是,也好让他好好驻守北海,牵制曹操。待他将来再立功勋,给他封赏不迟。”
田丰不是傻子,他深知,若抨击刘闯,会惹来多少麻烦。
且不说颍川那帮人不会答应,就凭刘闯那中陵侯之子,大汉皇叔之名,便颇让人感到头疼。
更不要说,刘闯造纸编书,北海国名士云集,更有郑玄为他撑腰。
若田丰敢冒然抨击刘闯,很可能惹祸上身……再加上当年他和刘陶或多或少都存了那么一段香火情,田丰也不可能对刘闯下死手。但必要的打压和节制,却不能缺少,这是原则问题。
荀谌并没有在意田丰这番话,而是笑了。
“我离开时,曾提醒孟彦,让他交好元皓。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田丰也不禁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
“孟旁观,明公身边,元皓刚直,公与多智,都是既有主见的人。
似元皓这样的人,在大是大非前谁也无法劝动,所以想要靠小恩小惠拉拢,反而适得其反。”
田丰灰白胡须微微一抖虽然面色如常,荀谌却能感受到,他内心中的欢喜。
“算你家小儿聪明,若他真敢拉拢我,我必寻他麻烦。
好了,你莫再考虑太多。主公那边很难改变主意,你若是真想帮你女婿不妨走走三公子门路。我知道,三公子对你那女婿,可是非常赞赏。只要他肯相助,想来能缓解你女婿的压力。
还有,你莫再滞留邺城赶快赴任去吧。
你在这边多滞留一日,就会多闲言碎语……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女婿,可也要量力而行。”
说完田丰便登上马车。
看着田丰车仗离去的背影,荀谌思忖片刻,突然一笑,转身便走。
他没有再去找袁绍,而是直接上了马车。
田丰说的不错,刘闯想要成就大事,总要经历些磨砺……若连这一关都闯不过去,又何言大事?
他在邺城滞留的是有些久了也该启程赴任。
只是,荀谌万万没想到,刘闯竟然会陷入险地之中。
臧霸的反水,莫说荀谌没有想到,甚至包括吕布在内,得知臧霸投降的消息时,也大吃一惊。
“那孟彦如今可好?”
“幸亏皇叔早有安排,提前觉察到曹操的陷阱,前日已率部强行突围,如今在良成屯驻。”
吕布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后突然拔剑斩断桌案:“宣高该死竟敢背我。”
陈宫道:“君侯,如今形势可不是太好。
曹操近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彭城恐难以坚守。若曹操兵临下邳我有一计,可退曹操。君侯骑战天下无双,无人可以抗衡。一旦曹操抵达下邳,请君侯率铁骑驻守城外,我守城内。
若曹操攻城,则君侯从后偷袭:若曹操攻打君侯,我便出城偷袭,使其首尾不得兼顾。
而今深秋,曹操粮草未必能够坚持多久。只需数月,曹操粮尽之时,定难再坚持,自然退兵。”
吕布闻听,不由得陷入沉思。
陈宫的计策听上去似乎不错,可是……
“公台,此事容我三思。
不过今孟彦屯驻良成,该如何是好?”
陈宫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有小校道:“君侯,良成皇叔亲来下邳,求见君侯。”
“孟彦来了?”
吕布大喜,连忙起身向外走。
陈宫则紧随吕布身后,一起来到王城门外。
远远的,就看到刘闯那魁硕身形,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吕布忙快走几步,大声道:“孟彦,你可无恙?我听说曹操设计陷害与你,正准备出兵相救。”
刘闯也忙上前几步,拱手与吕布一揖。
“丈人,小婿安好。
曹贼区区诡计,焉能坏我性命?如今我已屯驻良成,只是李典朱灵臧霸合兵一处,更有刘备在沂水畔虎视眈眈。近五万曹军屯驻宿羊山下,我此来正要与丈人商议,该如何才能退敌。”
吕布也不客气,引刘闯入王城议事。
“方才公台献计,言与我里应外合,拖延曹军,令其退兵。
不知孟彦,以为如何?”
刘闯一怔,朝陈宫看了一眼。
历史的惯性果然如是,陈宫一如历史上那样,献出同样的计策。
按照史书记载,吕布最后是被严夫人劝阻,没有采纳陈宫的计策。对此,刘闯不置可否。
人说吕布因女人而败,其实在刘闯看来,并非如此。
说到底,吕布并不信任陈宫。想当初郝萌造反!陈宫可是也牵扯其中。后来吕布虽然没有追究,但他对陈宫的猜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就埋下阴影。换而言之,他不相信陈宫,又怎可能把家眷交给陈宫保护?正如严夫人所言,万一陈宫心怀不轨,那吕布可就真的完了。
更不要说,陈宫这个计策,并不算太好。
曹操这次摆明了是要解决吕布的威胁,所以断然不可能轻易收兵。
若臧霸不反刘闯占居东海郡,还可以对曹操形成牵制。但如果只剩下下邳一座孤城的话,那个所谓的牵制,便不足为虑。更别说曹操身边还跟着郭嘉荀攸这样的谋士,又怎可能让陈宫的计策成功?历史上,曹操围困下邳月余,而后水淹下邳使得下邳城最终告破……
下邳城高墙厚,易于坚守。
但它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太好,四面环水,一旦曹操使用水攻之策,那么下邳恐怕就无法守住。
所以不管是陈宫的计策,还是吕布最后的决断,都不足以改变结果。
刘闯沉吟许久轻声道:“丈人若以我看,下邳恐难坚守。”
陈宫脸色一变,“皇叔为何这么认为?”
“公台,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你计策不好……若彭城不失,那所谓内外呼应说不得能够有用。可若是曹操攻破彭城,想要凭下邳一座孤城阻挡曹军,实在是有些困难。敢问丈人,下邳今有兵马几何?若里应外合,那么丈人又能带走几多人马?带的多了,下邳守卫不住:带的少了,很难对曹操产生威胁。若我是曹操,只需后军坚守不出,丈人便奈何不得我。
而今已近十月,冬汛即将到来。
而下邳四面环水,北有沂水、西有泗水、东有祖水,南有沭水……下邳地势低洼,虽城高墙厚,可若是以水攻,敢问公台,又能坚持多久?到时候,恐怕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命了……”
水攻?
陈宫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猛然醒悟过来。
是啊,若曹操水攻,下邳恐难抵挡。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苦色……
没想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却忽视了最基本的事情,那就是冬汛。
沂水、泗水、祖水和沭水,每到冬季,也就是十月到十一月左右,就会出现汛情,水势暴涨。
想到这里,陈宫一脸颓然。
他看着刘闯,轻声道:“那皇叔以为,当如何是好?”
刘闯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敢问公台,彭城还能坚守几日?”
陈宫想了想,便说道:“若臧霸不投降,尚可对曹操牵制一二……今臧霸归降,曹操东面再无兵马牵制,必会全力围攻。彭城,恐怕难以坚守不得几日。”
刘闯听罢,目光便转向吕布。
吕布一直没有说话,只坐在一旁,静静聆听刘闯和陈宫的对话,眉头紧锁,看得出他也很烦闷。
“孟彦,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吧。”
“既然下邳不可守,何不弃下邳而走呢?”
“你是说,弃城?”
吕布一双浓眉轻轻一抖,露出不舍之色。这下邳虽不是吕布的家乡,但是从建安元年至今,他在下邳已经生活三载。这光阴荏苒,他实不愿意离开下邳,再去过那种四处漂泊的生活。可是,正如刘闯所言,继续坚守下邳,便真的有意义吗?吕布也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还是陈宫,明白他的嘀思。
便忍不住轻声道:“孟彦,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若弃守下邳,当往何处?”
刘闯道:“我听说文远已攻占广陵,何不退守广陵?”
“可若退至广陵,曹操就会罢手吗?到时候,前面是淮水,身后是大江,不一样是无路可退?”
“这个……”
刘闯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弃守徐州!
可他也知道,吕布未必能够下定这样的决心,更不要说他手下那些兵马,多是徐州本地人。有道是故土难舍,真要让那些徐州兵跟随吕布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
“孟彦!”
“请丈人吩咐。”
吕布沉吟片刻之后道:“你长途跋涉,又连番苦战,想必也辛苦了。
不如先休息一下,我和公台再商议一番。对了,你手中兵马,能否坚守良成?”
刘闯想了想,“良成无险可守,且辎重匮乏,粮草无多。我今尚存六七千军士,恐怕守不得太久。”
“公台,你觉得良成可还要坚守吗?”
陈宫想了想,苦笑道:“而今状况,良成已无坚守之必要,实不宜再让皇叔折损兵马。
倒不如请皇叔弃守良成,暂驻葛峄山。这样也方便相互依持,辎重粮草运送,也会省力许多。”
吕布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命叔龙率部前往祖水畔接应,孟彦便撤出良成,暂驻葛峄山吧。”
其实,刘闯也不想在良成坚守。
因为他觉得,如今已没有坚守良成的必要……事实上,在臧霸投降之后,刘闯失去东海郡为依托,根本无法再对曹操形成牵制。即便是守在良成,也不会产生什么效果。曹操攻下彭城之后,只需命一支兵马屯驻于祖水畔,刘闯便难以有作为。更不要说,良成一座小县,人口不过两三万人。城池也不坚固,辎重粮草不多……在刘闯看来,根本没有坚守必要。
退守葛峄山,距离下邳不过三十里。
这样不但有利于和吕布兵马呼应,必要的辎重粮草补充,也方便许多。
最重要的是,刘闯觉得这个时候分兵,已没有任何用处,倒不如合兵一处,可能效果更好。
弃守下邳,亦或者弃守徐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刘闯也知道,吕布必须和他麾下将领进行商议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
彭城还能坚守几日,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吕布要稽首徐州,或者稽首下邳的话,那么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从下邳退往广陵,必须要渡过淮水。这同样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需要提前安排。
希望,吕布这一次,能够尽快决定吧。
刘闯从大厅里走出来,便让夏侯兰带着他的令箭,赶回良成……
他则在小校的引领之平,在王城别院里休息。
只是他刚卸下身上的甲胄,便听得门外有婢女道:“皇叔,夫人有请,请皇叔前往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