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不凡从御夷镇回到蓟县城时,已经是除夕当天了,明日将是大业九年的大年初一。天气晴好,阳光普照,蓟县城中倒是相当热闹,街上行人如织,空气中弥漫着年糕和香火的味道。
隋唐时期过年还不流行放鞭炮,甚至不时兴贴春联,但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却是不少,除夕和初一这天,各大寺庙道观门前的香客进出往来,多如过江之鲫。
水月庵是蓟县城中唯一的尼姑庵,平时的香火就很旺,除夕当天就更加不得了,一大早,香客们便蜂拥而至,几乎把庵门都挤破了,只见屋顶上空白烟缭绕弥漫,终日不绝,香火之鼎盛,可见一斑。
“不凡少爷,咱们要进去烧香吗?”高仁见到高不凡在水月庵前勒定马,便问道。
高不凡犹豫了一下,翻身下马,将缰绳丢到高仁手里,吩咐道:“你们先把马牵回牧监署,我有点事办,待会自己走路回去。”
高首和高仁也不多问,牵着马便先行回牧监署了。
“阿弥托佛,这位施主是烧香祈福,还是拜佛求签?”一名中年尼姑拦住了去路,目光疑惑地打量着两手空空的高不凡。
进水月庵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很多,其中女香客自然是最多的,豆蔻少女,妙龄少妇,成熟妇人不一而足,一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地痞,又或者纨绔公子最爱往这些地方凑,挤挤碰碰的占些手脚便宜。高不凡孤身一人,而且还两手空空的,估计中年尼姑已经自动把他归为这一类人了。
高不凡客气地拱手一礼道:“在下既不烧香,也不求佛,只是想探望一位朋友,她叫白云裳,最近在贵庵挂单修行。”
话说白云裳在城外的松涛别院住了三天便自行回水月庵中疗养了,高不凡也是事后才得知,这段时间又忙着公务和建马场,一直没空再去探望白云裳的伤势,今日正好路过水月庵,便打算进去看看。
中年尼姑上下打量了高不凡一眼,问道:“施主可是姓高?”
高不凡点了点头道:“在下蓨县高长卿。”
中年尼姑双手合拾道:“阿弥托佛,原来是高牧监,请跟贫尼来。”说完转身便往庵内行去。
高不凡道谢一声,连忙跟在中年尼姑身后,绕过熙熙攘攘的大殿,来到后面的院落,顿时清静了许多,这里应该是女尼们平日起居饮食的地方。
“高施主请在此稍等片刻。”中年尼姑把高不凡领到一株菩提树下,合拾一礼,转身自行进了一处月亮门内。
高不凡枯等无聊,便闲逛了几步,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菩提树下竟然立着一块石碑,看上去十分新净,只见上面刻着四句诗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高不凡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也顿时明白中年尼姑为何对自己如此礼敬了,敢情问题出在这里,这四句一出,自己只怕在佛门中已经出名了吧,阿弥托佛,一个不留神竟抢了禅宗六祖的风头,罪过罪过!
“咳咳咳!”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阵咳嗽,高不凡连忙转过身来,顿时便对上一双极为独特的眼睛,不由心中微凛。
此刻站在高不凡身后的是一名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得十分瘦弱,阔大的披风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披在一副骨架子上面一般,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脸色白里泛青,嘴唇微黑,一看就是个病蔫子,但是双眼却炯炯有神,仿佛有两团微弱的火焰在燃烧,让人不禁想起生命力极为顽强的野草。
高不凡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窦氏的灵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玄霸,这位演义小说里的第一猛男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不过不知为何,高不凡却丝毫也不敢小瞧。
“刚才看背影觉得眼熟,原来真是高兄。”李玄霸微笑着拱了拱手。
高不凡拱手还礼道:“原来是玄霸兄,缘何在此?”
“家母灵柩暂时寄存在水月庵中,待来年开春再扶灵回故土安葬,今日特来上香祭拜,没想到竟在此遇上高兄,倒是种缘分。”李玄霸虽然病蔫蔫的,但是谈吐却相当不俗。
高不凡恍然道:“原来如此,世民兄没与玄霸兄同来?”
李玄霸微笑道:“世民正在前殿上香为家母祈福,玄霸身有患疾,最是受不了烟尘,恐患疾发作污了佛堂净地,故独自出来走走。”
高不凡关心地道:“玄霸兄似乎病得不轻,在下倒是略懂些许医术,玄霸兄若不介意,不妨让在下把一把脉。”
李玄霸眼前一亮道:“原来高兄还懂医术,那便有劳了。”说完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高不凡探出两根手指,神色自若地把住了李玄霸的脉门,不过很快面色就变了,凛然抬头看了李玄霸一眼,脱口道:“怎会如此?”
高不凡虽不懂医术,但脉搏强弱还是能分得出的来,李玄霸的脉搏几乎弱不可闻,而且十分缓慢,将断欲断,心跳慢成这样,力度弱成这样,人真的还能活吗?可是李玄霸就活生生地站在跟前。
李玄霸坦然一笑道:“玄霸这病是自娘胎带来的,自小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绝大部份大夫都断言玄霸活不过五岁,可是玄霸不服,偏不信这个邪,结果活了五年又五年,高兄既然懂医术,不妨也给玄霸断个寿数。”
高不凡不由肃然起敬,拱了拱手道:“不得不说,玄霸兄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如果非要在下断个寿数,那在下便断言玄霸兄活不过六十岁,但愿玄霸兄能打脸。”
李玄霸愕了一下,继而哈哈一笑道:“高兄果然是个妙人,打脸这词听起来也是新鲜,不过仔细想想还是挺形象的。”
“咦,玄霸原来在此,跟谁聊得这么开心?”这时一对男女从大殿的方走来。
高不凡抬眼望去,发现正是李世民和李秀宁姐弟二人。这时李世民和李秀宁显然也认出了高不凡,不由都愕了一下,前者犹豫了一下,加快脚步迎了上来,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长卿兄!”
高不凡拱手还礼,不动声色地道:“世民兄,别来无恙?”
李秀宁比李世民年长一岁多,个头却被李世民矮半个头,但是身形窈窕,双腿笔直,腰窄臀翘,肩如刀削,容貌俏丽,行动矫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此时半个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李世民身前侧,眼眸中隐藏着一丝警惕。
李世民却面露惭愧之色,越过姐姐李秀宁行上前,对着高不凡深深一揖道:“这段日子世民心中难安,夜不成眠,今日既然遇上长卿兄,倒是一种解脱。”
高不凡闪到一边,故作讶然道:“世民兄这是何意?”
李世民诚恳地道:“日前长卿兄在长街上遇刺,其实是君集所为。”
“什么?”高不凡登时怒目圆睁。
李秀宁面色急变,她早就听闻高不凡武功极高,生恐后者暴起伤人,立即一个闪身拦在李世民身前,一边凝神戒备,一边拱手解释道:“侯君集并非世民指使,高牧监想报仇,自个找侯君集去,不关世民的事。”
李世民皱眉道:“君集虽然不是我指使的,但他刺杀长卿兄却是因为我,所以责任仍然在我,此事我李世民一力承担,在此特向长卿兄请罪,若长卿兄要报仇便冲我来,无论是官了还是私了,世民都认!”说完便推开李秀宁,坦然走到高不凡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