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见状长舒一口气,背着包袱朝城内返回。在各坊宵禁之前,她凭借记忆成功找到了盈门客栈,前去投宿。
依旧是那名掌柜,和五年多前没什么变化,微浓报上祁湛的名字和来此的原因,那掌柜很痛快地将她领进客栈的暗室之中。
微浓已经忘记这个掌柜姓什么了,多次想开口询问,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至换了衣裳安置下来,正要相询,那掌柜却主动问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微浓摇了摇头:“还请您帮忙观望城里的风声,我再找机会吧。”
掌柜便不再多问。
“对了,我还有个请求,”既然住进来了,微浓也不再客气,“我想请您帮我买一匹马,价钱不是问题,一定要好马,我要一口气跑回幽州。”
“好。”掌柜答应得也很痛快:“姑娘必定累了,今晚早些休息吧。”
“您等等,”微浓见他要出去,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让您帮我打听一下魏侯世子原澈的消息。”
那掌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什么反应都没有,至少没有对原澈的愤恨之情。难道他还不知道祁湛的死因?是被宁王捂下来了?不对,偷袭燕军大营那晚,据说祁湛带去了好多墨门杀手,那些杀手一定是知道内情的,此事瞒不过墨门才对。
想到此处,微浓踌躇着问:“您……知不知道祁湛他……”
“知道。”掌柜点头。
“那您知道凶手是谁吗?”微浓又问。
掌柜摇了摇头,随后却说出一句让微浓震惊万分的话:“祁公子一定不会死的,墨门有假死的秘方。”
“你说什么秘方?”微浓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掌柜叹了口气:“墨门屹立江湖百年不倒,若是没有假死的秘方,不知道要错杀多少好人。这药帮不少人躲过了追杀,好些杀手也因此隐姓埋名,算是逃脱报复的一种方式吧!”
“我的天哪!”微浓双手掩口,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惊呼还有心底的翻涌。刹那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问:“我师父冀凤致……知道这个秘方吗?”
这一次,掌柜倒是否认了:“冀先生早就退出墨门,他若是知道秘方,门主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那您怎知祁湛是假死?”微浓忙问,她明明记得师父说过,祁湛当场肠穿肚烂,师父没有道理瞒着她才对。
“我不知道,我猜的,”掌柜坦诚道,“若祁公子真得死了,以门主的性格,不会忍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有道理!微浓闻言大喜,她相信掌柜不会骗她,或者说,她更宁愿相信这个美好的猜想!如果祁湛还活着,会不会聂星痕也活着?会不会是师父知道了假死的秘方,用在了他们身上?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微浓开始想回聂星痕死后的一切,回想师父冀凤致异常的言行,然而很多细节此时回想起来都是似是而非的,她拿不准是自己多想,还是师父当时真得反常。
猛然间,微浓想起了师父冀凤致临走前说的话,这个地方,就是师父让她找来的!会不会是师父自己不方便透露,故而借盈门客栈掌柜的口在暗示她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师父这么做的动机,可她隐约觉得,此事一定与墨门有关!这么大一桩事,牵涉到两军主帅、两个王子的生死,绝不是师父一个人就能隐瞒下来!墨门一定也参与了!这或许是一个更大的秘密!甚至是一个更大的阴谋!
不管是阴谋还是另有隐情,这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她就会追查到底!微浓越想越是激动,几乎要喜极而泣,瞬间便将可能面临的危险全都抛在脑后,冲动地道:“掌柜,我想明天就走,您能帮我安排吗?”
“你要去墨门?”掌柜立即猜到了。
微浓点头:“是!”
掌柜没答应也没反对:“我明日打探一下城内的风声再说。”言罢他便持着烛台走出暗室:“今晚委屈姑娘了,你先休息吧。”
随着掌柜的离开,室内只剩一盏烛火,这里阴暗潮湿又不通风,连个暖炉都没有,可微浓的心却是热的,她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燃烧,血液沸腾!
这一夜,她久久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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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掌柜便派人去打探城内的风声了,回来之后告诉她:“昨日后半夜,宫中禁卫军和京畿防卫司两方人马同时出动,一路出城搜查,一路在城内搜查,今日大约就会搜到这里。”
微浓闻言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我这里的暗室非常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委屈姑娘在这里躲几天了。”掌柜也很实在:“盈门客栈在黎都经营十年,虽和官老爷们说不上话,但和底下的士兵都有些交情。两日后我会借着出城采买的机会送你出去,如何?”
“太好了!”微浓大为欣喜:“多谢您出手相救!”
“您是祁公子的朋友,又是冀先生的徒弟,应该的。”掌柜摆了摆手。
微浓也没再客气,又问:“您知道魏侯世子原澈的消息吗?我昨夜是烧了他的宅子才溜了出来,不知道他怎样了?”
“听说受了点伤,平安救出来了。”
“受伤?哪里受伤?”微浓忙问。
“这就不清楚了,据说是火势太大,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应该并无大碍。”
微浓这才心下稍安,又问:“宁王可有降罪于他?”
“只听说昨夜之事宁王大发雷霆,倒未曾听说处置原澈。”
“多谢您了。”微浓问到此处便不再多问,只想着或许原澈受了点伤,反倒会摘除宁王对他的怀疑呢?
掌柜也没有与她闲聊,送了饭菜进来,便出去做生意了。微浓一直在暗室里呆着,不得不说,这里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致使她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一丁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还是满怀期待的等待,没有人知道她有多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去墨门查探聂星痕和祁湛的生死,想要去幽州大营看看明尘远到底做了些什么,想要回燕国牵制住聂星逸,想要……
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在这间暗室里每多呆一刻,她就感到自己的心沉了一份。尤其,她还不清楚出入暗室的机关如何开启,若是外头发生了什么意外……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从这间暗室里出去。
所有的担忧与焦虑,在暗室大门重新开启的那一刻一扫而光,掌柜如常走了进来,对微浓问道:“两次搜捕已经结束,城内暂时安全,风声已经转移到城外了。您确定要走吗?”
微浓简直迫不及待地点头。
掌柜叹了口气:“那好吧!您先梳洗一番,我去准备,争取下午就出城。”
微浓在掌柜的安排下盥洗更衣,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暗室内躲了不止两天,而是三天。她迅速换了身客栈小厮的衣裳,跟随采办粮食的车马一道出城,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
也不知这盈门客栈的掌柜到底打点了多少银子,守城的士兵竟都对他们很熟稔似的,略略搜查一番便将他们放行。
掌柜很尽心,一路将她送到临近的白城才放下:“姑娘快走吧,虽然白城已不属于京畿,但宁王的人马很快就会追查过来。”掌柜边说边将她的包袱递过去,又从马车上拆下一匹马,牵给她道:“咱们走得急,这几日老朽又在应付搜查,没来得及买匹好马。这马估摸无法跑到幽州,路上你至少得换一次。”
微浓也不再客气,道谢之后牵过马匹,沉吟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姑娘别客气,说吧。”
“我这有五百两银票,想托您送到白城最大的客栈,交给一个人。”微浓描述了那人的身形样貌,也将两人的交易大致解释一番。
掌柜听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姑娘放心,这等小事包在老朽身上。”
微浓谨慎提醒:“您最好派个眼生的人去送钱,这种赌徒见钱眼开,若是以后在黎都看到您,或许会因此讹诈,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掌柜见惯风浪,遂点头笑道:“老朽明白。”
微浓很感激,也知道这种救命大恩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这些年里,她不知不觉地卷入朝堂权术之中,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阳谋阴谋,习惯了勾心斗角,也习惯了暗算与背叛。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江湖儿女,也曾感受过江湖儿女的义气。
无论世事如何改变,朝堂如何翻覆,总有一些人能够不为权势名利而改变初心,超脱于俗世之外。从这方面而言,她还差得太远,自愧不如。
微浓心里如此想着,与掌柜作了别,她怀揣着微茫的希望,在夕阳下朝南策马而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