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浓便招来连阔和晓馨,分别对他二人交派了任务,又亲自去京畿大营寻找明尘远。
四日后大军即将启程前往姜国,明尘远这里千头万绪,正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这一走,事事都要重新安排,又要防止聂星逸从中使坏,煞是焦心。
即便是微浓前来找他,他也实在拨不出空闲了,足足让微浓等了一个时辰,两人才见上面。明尘远一见她便连连请罪,微浓摆手笑道:“无妨,我是来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将连阔带到姜国去。”
“他要回姜国?”明尘远很好奇。
微浓笑了:“不是,他是去替我办事。”
明尘远闻言踌躇了片刻,也不知该不该细问,微浓却已不问自答:“您放心走吧,我自会给聂星逸一个下马威。”
“下马威?”明尘远蹙眉:“您要给他一个下马威,那让连阔留下来帮您多好?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不用,”微浓自信满满地道,“连阔必须走,他若不走,我这事儿可办不成呢!”
“这二者有联系吗?”明尘远还是没想明白。
“有!连阔可是关键人物,这一路上请您务必保护好他的安全。”
明尘远越听越是摸不着头脑:“您到底要做什么?可千万别贸然行事,万一激怒聂星逸可如何是好?”
闻言,微浓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刚说到此处,忽然听到侍卫来报:“禀侯爷,有一女子带着宫中腰牌前来找您。”
有人带着宫中腰牌来京畿大营?难道是明丹姝的人?微浓与明尘远面面相觑,后者才大方地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头戴闱帽、身披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低头走了进来。微浓一看这身形便知是谁,心里更是了然,便对明尘远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魏连翩没想到微浓也在,自是尴尬羞涩,不禁对她解释:“侯爷即将领军出征,我是特意来与他道个别。”
“应该的,我也是。”微浓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径直离开了京畿大营。
对于魏连翩的突然来访,明尘远也有些意外,问道:“可是龙乾宫里有事?”
魏连翩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动不动就斥责宫人,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翁九同死了,聂星逸作为主事者自然心中烦躁。明尘远前思后想,还是将聂星逸与翁九同勾结之事说了出来,魏连翩听后惊讶非常:“他居然伪装得这般好?我……我真以为他时日无多了!”
明尘远不屑地冷哼:“他在你面前倒会装可怜,要么是有心防着你,要么就是……怕你离开他。”
魏连翩微微自哂:“恐怕二者都有。”
明尘远遂试探着询问:“那你……会离开他吗?”
魏连翩摇了摇头:“为了望安,暂时不会。”
明尘远闻言眉目紧蹙,面上难掩自责:“连翩,是我害了你终身。”
“怎么能是您的错?”魏连翩反过来安慰他,笑言:“当年送我出府学艺,是相爷的意思,让我进宫也不是您的主意。其实我得感谢相爷,否则我到如今还只是明府的一名小小奴婢,哪里能有今天,锦衣玉食,还做了王后。”
“连翩……”明知这是安慰,可明尘远却又无法反驳,面上自责之意更深:“我……我对不住你。”
魏连翩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我今日是来给您送行的,以前的事能不提吗?”
“好,不提。”明尘远便命人送进来一壶酒,与她对饮几杯,又道:“燕宁若是开战,必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凶险的一场战役,此去还不知是生是死。”
“侯爷定会旗开得胜。”魏连翩忙笑。
明尘远也笑:“其实你明白我说的是事实,否则我从前领兵数次,为何你从不来看我,唯独这一次过来?”
魏连翩的心思被识破,只好垂眸不语。窗外的日光照射进来,在她的睫毛上落下一层金,就好似两只金蝴蝶在震动双翅,而那蝴蝶的翅膀上,已然沾了点滴露水。
明尘远很想为她拭泪,却自知根本没有资格,手指动了几次,终是紧握成拳,遗憾地道:“我们……相遇太早,相知太晚。”
魏连翩霎时别过脸去,硬是将泪意忍住,半晌,才绽开一个笑靥:“会有更好的女子接替公主照顾您。”
“那你怎么办?”明尘远关切问道:“你难道要一辈子陪着他那个废人?还有,他……他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我知道,”魏连翩点头,“您一说翁九同的事,我就知道他这次难逃一死。”
“所以你要早作打算,”明尘远顿了顿,“我这一走生死未卜……若是还能平安归来,我……”
“我可以照顾你。”他的话语有些谨慎和迟疑。
魏连翩有些意外,睁大双眸看着他:“您这是怜悯?还是补偿?”
“都不是,”明尘远其实也心乱如麻,并不能分清他对魏连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以前有金城在,他无暇思考;后来金城变了,他就会时不时地想起魏连翩,带着一丝浅淡的遗憾。
他与她相识太早,他还没有情窦初开;与她重逢太晚,他已心有所属。或许,如今他对她还不算爱情,可是他们自幼相识,曾相伴童年,曾离散数载,曾互诉心声,曾以命相托……这个女子为他付出太多,而他欣赏她,怜惜她,愿意照顾她的余生。
只可惜,魏连翩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激动,她只是平静地问他:“您能接受望安吗?”
聂望安,她和聂星逸的孩子。
明尘远瞬间愣住了,事实上他从没在意过这个孩子,也从没……顾及过。
魏连翩见他如此模样,又道:“望安这名字是郡主起的,她曾答应我会力保孩子。到时聂星逸若真得死了,我和他的孩子,您愿意接受吗?”
接受聂星逸的骨血……那个他鄙夷憎恶的男人的孩子?明尘远一时还难以做出决断,只得如实回道:“我需要想想。”
魏连翩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闻言只是寂寥一笑:“不必想了,奴婢祝您这一战得胜凯旋,届时……届时自会有无数大家闺秀任您挑选。”
她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又默默为两人的酒杯斟满,无言地与之碰杯对饮。只是她执杯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藏不住她的悲伤与难过。
“不打扰您处理军务了,奴婢告退。”两人饮罢,她恭恭敬敬地朝明尘远行了一礼,一如她十数年前在明府做奴婢之时。从那时起,她一颗心便落在了主子身上,任时光荏苒,从未改变。
明尘远望着她默默罩上闱帽,默默转身,又默默地打开房门跨出门槛。他望着她那道纤细瘦弱的背影,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句问话:您能接受望安吗?
他能接受吗?明尘远怔在原地,内心翻覆犹疑,煎熬不已。
像是只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很久,那纤细的背影已经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京畿大营的门口。
仿佛是他一再错过的感情,注定无法抓牢。
徒劳、悲伤、无力之感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袭来,却似乎变成了一种奇妙的效果,推着他的脚步往门外走。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跨出了门槛,对着那早已模糊的背影高声喊道:“连翩,我愿意!”
喊出口的那一瞬间,明尘远自己都感到惊讶,继而,那些疑虑、彷徨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他竟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前所未有地确认了自己那番心意,这促使他鼓足勇气朝她奔去,站在她面前:“连翩,我愿意照顾望安,我会……对他视如己出。”
是的!他就是一个鳏夫,一个背弃祖宗的弃子,是世人眼中为了逢迎主子而甘做臣奴的马屁精。他这样的男人,能找到她已是上苍垂怜,怎能奢求太多?
他是懂她的,她也懂他,他们了解彼此所经历过的一切!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互相抚慰,互相扶持,从此相濡以沫度过余生,这或许也是爱情的另一种方式!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上京畿大营的门口人来人往,一把抓住她的手:“无论这一仗是胜是败,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你等我。”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魏连翩惊异地望着他,难以置信地问:“您真能对望安视如己出?”
“能,”明尘远重重点头,“如若你不愿意再生,望安就是我们的孩子。”
他目光炽热地看着她,热切地等待她的回应。谁料她却轻轻抽出双手,拢于袖中抬头看他:“多谢你,但不必了。”
“为什么?”明尘远蹙眉。
魏连翩紧了紧身上披风,冷静笑道:“您忘了我已改姓明,而且还是王后。于公于私,我们都不宜再扯上关系。”
言罢,她款款朝他俯身行礼,面容沉静:“多谢二公子,有您这句话,连翩这辈子值了。往后……各自安好吧!”
当她再一次从视线里消失时,明尘远知道,他终于彻底把她弄丢了。
魏连翩原型真身,美不美?媚不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