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姜国?”微浓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反对。她原本大好的胃口,才刚吃几口菜,便被这消息闹得没了食欲。
“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聂星痕见她碗中空空如也,便夹了一筷子菜给她,笑道,“此事谁去也谈不成,只有我去才行。”
“可是……太危险了!”微浓忧心忡忡。
“又不是没去过,”聂星痕泰然自若,“以前局势多乱,我还不是一走半年?如今姜王是我的人,更没什么可怕的。”
“那不一样,从前你是带兵去,这次是和谈!”微浓忙问:“你打算带多少人马?”
聂星痕沉吟片刻,报了个数:“五千吧。”
“五千?”微浓失态惊呼:“这么少?你疯了?”
“我又不是去打仗,总要先摆出诚意才行。若是带个七八万兵马,你让姜人怎么想?”聂星痕用筷子敲了敲碗碟:“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先吃饭再说!”
可微浓哪里还吃得下去?勉强夹了几筷子菜,在碗里捣过来捣过去,翻来覆去地折腾。最后还是聂星痕逼着她吃了清炖蟹粉狮子头和两块花糕,又喝了一碗野菌汤。
饭后,两人去御花园散步,微浓又提起此事:“我听明尘……不,是镇国侯说,聂星逸已经耐不住了……这等时候你还要出去,岂不是让他钻了空子?”
“不是还有你在吗?”聂星痕双手负在身后,对她自信满满:“从前在燕王宫,你一个人便能将他与赫连璧月气得半死,这么多年过去了,功力应当见长才是。”
微浓听不出是夸是贬,简直哭笑不得:“恐怕你高看我了。”
聂星痕遂笑着安抚:“别担心,仲泽会留下帮衬你的。”
“他不随你一起去?”微浓更加反对他去姜国了。
“我们两个若都走了,谁来帮你对付聂星逸?”聂星痕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温言在哄一个孩子:“你放心,我还要留着命攻打宁国,还要回来娶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微浓眉目轻蹙:“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聂星痕当即拒绝,“我是去和谈,又不是游山玩水,你若在我身边,我只会分心。”
微浓何等敏感,一听这话的意思便道:“燕王宫有聂星逸在,难道不危险?可你宁愿把我留在宫里,也不愿带我去姜国,可见姜国更危险。”
“那不一样,”聂星痕故意装出轻松之意,“姜国毕竟不是我的地方,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势单力薄救援不及。但你若不在我身边,我自救总是没问题的,毕竟我的身份摆在这儿。”
关于微浓是去是留,聂星痕考虑了很久。路上未知的凶险太多,微浓和他一起,他其实并不能保证她绝对安全,反而她会成为他的牵挂。而燕王宫是他的地盘,聂星逸的招数就那么多,只要他提前布好局,多找些人保护微浓,她还是很安全的。
退一万步,就算聂星逸胜了,他也不会轻易迫害微浓,毕竟她是他的心头肉,对聂星逸还有利用价值。
这般一想,他更加不为所动,故作从容:“不要想太多了,你若真担心我,就好好照顾自己,每隔半月给我写封信,好教我少些牵挂。”
聂星痕如此坚定,微浓也知多说无益,再者此行乃是军国大事,她其实无权置喙过多,只好妥协:“也好,我们相约一个暗号,以防有人在信上做手脚。”
两人便低声商量了片刻,约定初次写信把信首第十字和信末最后一个字写成相同的字,二次写信便改成信首第十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相同,以此类推……这样不仅能提防信件被偷梁换柱,更能提防中间被人增删信件。
两人商议过罢,聂星痕又道:“临走之前我会下一道旨意,把凤印交给你管……你不许拒绝。”
微浓也知自己拒绝不了,这等时刻她必须要出一份力了,于是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力保宫里不出乱子,至少不会让明丹姝和金城弄出岔子来。”
聂星痕便笑:“我知道你肚子里有坏水,只是不会轻易使坏,若是有人惹着你,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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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出这话的第二日,便命令明丹姝将凤印移交给了微浓,并宣布在他离宫期间,后宫诸事全权交由烟岚郡主处置,若有违逆者,烟岚郡主可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关于他和微浓有私情的流言更加难以克制了,可事到如今,微浓也管不了什么流言了,她只能临危受命,替聂星痕揽下这看似平稳、实则暗藏波涛的后宫。
对于移交凤印,明丹姝自然是万般不愿,但想起自己的处境也唯有妥协。不过她很聪明,口中虽答应,暗中却一直拖延时日,想等到聂星痕走后再移交。为了不落口实,她还亲自去未央宫向微浓解释缘由:“本宫与王后联合执掌凤印,诸事繁琐账目太多,需要一月时间仔细梳理”。
从面上看这话在情在理,毕竟聂星痕当政五年以来一直是明丹姝管着后宫,日子久了,自然积压了不少琐事,还有一些呆账坏账。明丹姝需要时日善后,并无不妥之处,聂星痕摸不清女人之间的小心思,便也点头应了。
可同为女人,微浓自然晓得明丹姝的意思,她是想等聂星痕走后再移交凤印。如此一来自己没了聂星痕撑腰,势单力薄,接印之后必会处处受她掣肘,举步维艰。
不过微浓这些年游走四国耳濡目染,明丹姝的小小伎俩她早已不放在眼里,于是便大方地应了此事,甚至笑回:“那也好,让我再逍遥一个月。”
因着此事,一直等到聂星痕启程,微浓也没拿到凤印。而这期间为摄政王殿下收拾行装之事,自然便落在了仍旧执掌凤印的淑妃娘娘头上。明丹姝以此为借口去找了聂星痕好几趟,小到衣装、鞋袜、配饰,大到车辇、马匹、服侍的近臣,无不一一过问,关怀备至。
此事明丹姝得心应手,微浓也懒得操心,便随她折腾去了。与此同时,宫里也渐渐开始有人替明丹姝打抱不平,道是淑妃娘娘对摄政王忠心耿耿侍奉多年,如今却被烟岚郡主抢走了凤印,真真教人心寒。
流言这东西,往往是女人们知道得最快,男人们知道得最慢,身在底层知道得最快,身在高处知道得最慢。故而当聂星痕听到这则流言之时,已经是他临行的前一天。
当晚,他来到未央宫与微浓长谈,一进门便先是道歉:“这些日子我忙于和谈,疏于关心你,今日才听说了一些传言。让你困扰了,抱歉。”
微浓也是前几天才听说此事,不过她并不在意,遂笑:“我没有放在心上。”
聂星痕闻言无奈摇头:“你啊你,无论别人怎么说你,你都能一笑置之,唯独谣传和我有私情,你倒是介怀得很。”
微浓本想出言反驳,然仔细一想,事实好像的确如此。她唯有嘴硬回道:“谁说的?我是不屑明丹姝这种招数罢了。”
一提起明丹姝,聂星痕立即蹙眉,似有为难之意:“其实她本性不算恶毒,这些年又帮了我很多……她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实在下不去手。”
“我明白,”微浓表示理解,“你是重情之人,应该的。”
“我就怕她为难你,”聂星痕叹气,“她一直对你不服气。”
“哦?原来是不服气?”微浓轻笑:“我以为她是嫉妒。”
事到如今聂星痕也不好解释什么,否则就会越描越黑,便索性直言:“她若真是冒犯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吧,至少留她一条命。”
微浓闻言故作讶异之色:“我是女魔头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你要记住,在宫里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喊打喊杀’。”聂星痕反而整肃神色,郑重告诫。
微浓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只得点头:“好,我记下了。”
“包括对聂星逸和金城。”
“……好。”
“有事一定要与仲泽商量,千万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
明天就要启程去姜国,这一走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聂星痕心中很不舍得。可乱局已经开启,若不迈出这一步,四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统一,微浓嫁他更是遥遥无期。
如今的离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如今的奔波,是为了日后平稳安逸。聂星痕虽有万般不舍,可又必须痛下决心走这一趟,他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微浓有信心。
“明日一早还要启程,你早点回去歇着吧。”虽说这话扫兴,但微浓到底是开了口。
明日聂星痕离京,百官必然出城相送,那种场合她是不适宜露面的。所以他们彼此皆知,今晚已是最后的道别,而聂星痕也的确还有政务需要处置,此时也不得不走了。
两人默默起身,微浓亲自提着宫灯,将他送出未央宫大门,聂星痕又在宫门外与她相望良久,才转身离去。
从前,都是他看她走远;今日,终于换她目送他远去。但其实,微浓是感到欣慰的。
聂星痕此去姜国,若能不战而收服民心,必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日后他能否成就帝业,此举都是燕姜百姓之福,值得后世称颂。
他们都变了,他不再冷厉嗜杀,她也不再怨恨伤痛。
春夜里月明星稀,风过无痕,过去的爱恨情仇仿佛都被一念吹散,从此只余希望。忽然之间,微浓顿悟了,比起这九州风云,比起这家国兴衰,她个人的爱恨,其实渺小得不值一提。
(卷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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