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一走,魏良媛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娴静,对微浓笑道:“妾身孕中情绪难控,望您恕罪。”
微浓心思不在此处,开门见山问她:“你和晓馨是同一个主子?”
许是未曾料到微浓问得如此直白,魏良媛愣了一愣,才垂眸回道:“不算是,妾身是明二公子的人。”
很好,那晓馨的主子必定是聂星痕无疑了。微浓不动声色,心中忽又想起金城公主落胎之事,不禁再问:“那金城落胎之事,的确是你做的?”
这一次,魏良媛赶忙摇头:“不,不是……但与妾身有些关联。”
“怎么说?”微浓穷追不舍。
魏良媛自责之意浮上面庞:“当时二公子命我给公主传个话,我便趁公主离开东宫时,在她手中塞了张字条。哪知公主自己太紧张,不慎跌倒了。”
魏良媛低声说完当时的情形,抬眸却见微浓正盯着自己看。那目光清澈如流溪,锋利如冰刃,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能看清楚她所有肮脏的心思。
魏良媛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位太子妃面前无所遁形。
“你在说谎。”果然,微浓戳穿了她。
魏良媛咬了咬下唇。
“当时我命你护送金城公主回灵犀宫,一路上,你有的是时间与她单独说话,你甚至可以要求与她同辇而回。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选在临出东宫之时传递消息?”
微浓食指轻敲桌面:“须知公主的鸾轿当时就在东宫外候着,人前人后众目睽睽,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你如此聪明,又怎会想不到?”
她话音甫落,魏良媛已是脸色发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我猜想你必定是在门槛上滴了什么油渍,才能让金城公主滑倒。你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使这一招,好让人证替你撇清干系。而公主收了你的纸条,必定以为你是明尘远的人,也绝不会疑心你害她,反而还会维护你。是不是?”
“您真是好眼力。”魏良媛无奈地承认了。
微浓也无心对她的手段穷追猛打,只是质问道:“如今,你还要咬定你的主子是明尘远吗?”
“妾身羞愧……但妾身的确是二公子的人。”魏良媛轻轻阖上双眸,往事渐渐浮现在她眼前,凄清而绵远:“妾身本是明府家奴,十二岁以前,一直在二公子身边当差。后来……相爷选中四个女孩送去教坊学艺,因缘际会之下,太子无意中看到了妾身的舞姿,便宠幸了妾身……”
“原本我们去教坊学艺时,用的都是新户籍,因此殿下一直不知妾身出身明氏。后来明良娣进了东宫,妾身便与她互相照应。”魏良媛跳过了细枝末节,直接说道:“直至今年明氏落败,明良娣因此与妾身有了龃龉,妾身才改投二公子的。”
“明良娣知道你跟了明尘远,竟不戳穿你?”微浓将信将疑。
魏良媛笑了笑:“她原本是想告发妾身的,可一旦告发,妾身从前与明氏的关系便会被翻出来,届时后果更加严重。”
微浓恍然大悟,的确如此。
“那你为何还要加害金城公主?你难道不知,明尘远很希望留下这一胎?”微浓再问。
“那孩子是大公子的。二公子虽然不计前嫌,可只要明良娣在,妾身就不能放心。万一明良娣日后挑唆孩子报仇,便会对二公子产生威胁。与其将这祸患留下,不如快刀斩乱麻。”魏良媛如实答道。
“你这些想法,好似逾越了本分。”微浓不客气地评价。
魏良媛又笑了,眸中落寞之意一闪而过:“金城公主是有福之人,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微浓没再问下去。
“您看看金城公主,再看看妾身,便该知道相知相许多么不易。”魏良媛几不可闻地轻叹。
“你是来给聂星痕做说客的?”微浓毫不客气。
魏良媛沉吟片刻,只答:“妾身不知您与敬侯殿下究竟是何关系,但您的近况,晓馨都会定期送出去。二公子每有新的指示,也必定嘱咐妾身护您周全。”
“原来我的消息,聂星痕都一清二楚呵。”微浓朱唇浮起一抹轻嘲:“我不会帮他的,你走吧。”
“那您是要帮太子吗?”魏良媛立刻反问。
微浓再次看向她的小腹:“他毕竟是你孩子的爹,你真要背弃他?”
魏良媛眸色一痛,抚上自己的小腹:“这已不是妾身第一胎了……妾身福薄,根本留不住孩子。这些年……也已经习惯了。”
她真的没有垂泪,虽然她的表情已是泫然欲泣。微浓见状沉默良久:“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万一……万一敬侯反败为胜,你当如何自处?”
魏良媛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了,不禁苦笑:“万一敬侯反败为胜,妾身是太子良媛,怎么可能再跟着二公子呢?”
“你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来过。”微浓将自己的经验传授。
岂料魏良媛摇了摇头:“这宫里认识妾身的人太多了,教坊里也是……妾身自知配不上二公子,届时会效仿青城公主,入道求去。”
好久没能听到自己这个封号了,微浓竟也感慨万千:“若非向道之人,还是不要去搅乱道门清净为好。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思,你可以不听。”
“妾身明白,多谢您。”魏良媛缓缓点头:“其实妾身所求不多,有生之年,能为二公子一用,无论是成是败,妾身总是对得住他的。即便他败了,妾身还是太子良媛,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又是一个痴人儿……微浓已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倒是魏良媛先反应过来,再次笑叹:“妾身原本是有备而来,没想到对着您倾诉一番,有些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那就不要说了。”微浓态度很坚决:“我与聂星痕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去告诉他,我不会帮他的,我恨不得看他死。”
“二公子已猜到您会如此说了,他只让妾身带了一句话给您。”
“什么?”
“但望您能袖手旁观,不要助纣为虐。”魏良媛道。
“助纣为虐……”微浓重复着这四个字,很是迷惑:“到底谁才是‘虐’?敬侯既然知道太子的手段,却能对生父见死不救,难道他就是好人了?”
“敬侯如今自身难保,根本无力挽救。”魏良媛眉心微蹙,抿唇思索一瞬,又劝:“娘娘,您太正直,也太单纯。妾身在宫中生活良久,有句话想要告诉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已交谈至此,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微浓相请。
“世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它是五彩斑斓的。”魏良媛诚恳说道:“您无欲无求,故而纯良如白;可世人皆有所求,便不可能清清白白。敬侯殿下有悖于您的原则,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坏人。”
“久居宫廷之人,都是五颜六色。只不过,太子渐趋于黑,而敬侯殿下独属于灰色。”魏良媛见微浓已露出思索之意,便也点到为止:“妾身没什么学问,也不知这比喻恰不恰当。您是剔透之人,必定懂得妾身的意思。”
“我总算知道,魏良媛为何能盛宠多年而不衰了。”微浓无比感叹地道:“你才是真正的剔透之人,相比之下,我很汗颜。”
“您别折煞妾身了。”魏良媛盈盈笑道:“凡事总要换个心思考虑,那么如今,敬侯殿下与二公子的请求,您肯答应了吗?”
微浓垂了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动摇之色:“我会考虑一下。”
魏良媛知她性子执拗,也不泄气:“太子登基在即,殿下与二公子都不想让您受到任何伤害……还望您尽快做出决定。”
“我会的。”微浓仍不肯松口,只道:“你也好生养胎,若有我力所能及效劳之处,千万不要客气。无论彼此立场如何,我都希望你保重。”
“我会的。”魏良媛不觉改了自称,慢慢从座上起身,一瞬间,她又成了那个恪守礼节的太子良媛:“逗留太久,会惹旁人起疑,妾身先行告退了。”
微浓也起身颔首与她见礼,目送她步态轻盈地走出殿门。若是聂星逸不说,微浓根本看不出来,魏连翩这婀娜纤细的身段,竟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个自称没读过书的女子,以低微的出身傲立于东宫众姬妾之上,以她独有的处事方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与喜爱。
也许,魏连翩是对的。这世事纷繁复杂五彩斑斓,并不是非黑即白。是自己太过有棱有角,便要求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的处事原则。但其实,自己也已经不是纯白如纸了,又如何能苛求别人呢?
“良媛且慢,”就在魏良媛即将推开殿门之时,微浓忽然唤住她,“我想好了,烦请你告诉明尘远,我可以袖手旁观,甚至什么都不说。但我有两个条件。”
“一,楚王室不能受此事牵连;二,事成之后,让聂星痕放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