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聂星逸知道赫连王后要“弃车保帅”了,可这一招如此残忍,至少他很不忍:“金城才刚刚怀了孩子……要不……咱们再想想法子?”
“此事多耽搁一天,后患便会大一些。你能保证敬侯府不借题发挥吗?你能保证明尘远那小子没有后招吗?”赫连王后连连叹气:“是明相自己教子无方,栽在了自己养的儿子手里,他有什么可怨言的?”
聂星逸仍是站着不动,犹疑道:“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对于咱们而言……损失也太大。”
“你放心吧!明相自有分寸。这么多年,他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再者你父王还要顾及朝中之势,不会轻易抄了明相满门的。”赫连王后远目望向殿外,直到此时,才流露出几分伤感与愧疚:“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上,太对不住金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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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明相去大理寺狱中探望明重远。如今罪名还没定,关押的是当朝驸马,探监的是当朝宰相,大理寺也不好强势阻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明相进去探视。
为了避免父子二人串供,大理寺还派了人进去守着。岂料明相只是宽慰了明重远几句,叮嘱他安心配合查案,其它的一个字没提。
三日后,此案开审,一切证据直指明重远是刺杀聂星痕的幕后主使者。可出人意料的是,明重远连一句辩解都无,面对种种罪证,当庭便痛快地认了罪。
大理寺询问他行刺的动机,他只说是与敬侯有私怨,一时记恨在心,便看准后者去楚地平乱的时机,派人行刺。
他说了几桩与聂星痕的私怨,桩桩件件似真似假,令人半信半疑。如今聂星痕昏迷不醒,谁都无法考据他话中真伪,大理寺只好将审案过程记录下来,连带罪状及供词一并呈给了燕王。
燕王看过之后,沉默片刻,说了三重意思:
一、明重远毕竟是当朝驸马,要给个体面,命其与金城公主和离,赐鸩酒自尽;
二、明相操劳半生,对朝廷有功,如今功过相抵,不再追究九族之罪,但教子无方,令其自行告老请辞;
三、明尘远护主不利致敬侯遇刺,取消其与泽城公主的婚事,剥其驸马头衔,容后再行处置。
三句话,三重意思,结束了一个家族光辉的前程。
消息传来当晚,赫连夫人大受刺激,再加上她本就有病在身,伤心之下竟致昏迷不醒。五日后,明重远在狱中以鸩酒自尽的当晚,赫连夫人也一命呜呼。
短短几天之内,从审案到结案,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燕王希望快些结束,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辱王室名誉;王后与太子也想快些结束,唯恐夜长梦多,再添变数;大理寺更希望快些结束,好保住头上的乌纱,不再惶恐为难。
总之,这好似是最好的一个结局,水落石出、真凶归案。只是明府,曾经的簪缨之家、公卿氏族,就此败落。
因是获罪,明府甚至没敢为明重远筹办丧事,只为赫连夫人置了灵堂。
明丹姝被特许回府奔丧,送母亲最后一程。素白衣裳,鬓边簪花,她梨花带雨地跨入灵堂,然而迎接她的,是父亲给的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扇在她左颊之上,几乎将明丹姝扇倒在地。她踉跄着背靠屋门站稳,捂着*辣的脸颊,不敢出一句声响。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明府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她怎么都不敢相信,王后与太子竟如此狠心,推出她哥哥当替罪羊。
而她一个软弱的女子,在这其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究竟充当了谁的助力?她已经完全迷惑了。
唯有明相愤怒地指着她:“都是因为你!我们都被敬侯给骗了!”
明丹姝心里虽难受虽自责,却不知明相此话何意,忍不住回道:“如今敬侯生死未卜,您怎能怪他?怪只怪……咱们太贪心了。”
“是啊,咱们是太贪心了。”明相抹了一把老泪:“太子大婚那月,我与你母亲进宫那趟,你让你母亲跟我说了什么?”
明丹姝一愣,未料到父亲突然提起此事,心里更是惶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相摇了摇头,看向灵堂之上赫连夫人的牌位:“当日你母亲回来告诉我,敬侯想让咱们助他一臂之力。不可否认,当时我听了敬侯许的诺,是有些动心。本想约他密谈,谁料他奉命去了楚地平乱,王后又派给我那个任务……”
明相说到此处,转而看向明丹姝,身子已是摇摇欲坠:“在局势未明了之前,我也不想得罪敬侯,便让你大哥派了个可靠之人去楚地假意行刺,给敬侯放放水,也趁机再与他谈谈。”
“您是说……”明丹姝有些明白了:“原来第一次行刺未果,是您刻意手下留情?”
“没错。我只让你哥哥动过那一次手。”明相回忆种种前情,后悔万分:“我当时想着,敬侯这两年异军突起,又能提拔你二哥,倘若他真有天子之命,能许明氏满门荣耀,我为何不帮?为赫连璧月和太子卖命这么多年,我也憋屈够了!”
听到此处,明丹姝疑问陡生:“那敬侯为何还会二次遇袭?又是谁给他下毒?”
“也许是他自己演的戏,也许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也许真的是楚民伺机报复。”明相无力地摆了摆手:“总之,你大哥派人去行刺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会真要他的命,只是做个样子,敬侯也同意了。”
“既然如此,那大哥怎么可能派人再去敬侯府行刺?明尘远又是怎么查出来刺客是大哥的人?”明丹姝下意识地反问,可刚一问出口,她已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眸,看着明相无声询问。
望着女儿惊恐的面容,明相痛苦地点了点头:“你大哥他,根本没有派人去过敬侯府。此次事件,是有人嫁祸给你大哥,但最有可能是……敬侯蓄谋。”
“那大哥为何不辩解?”明丹姝仍旧不肯置信:“既然不是大哥做的,他为何要认罪?”
“他能不认罪吗?若是不认罪,必然会牵扯出来咱们给敬侯放水之事,再之后,还会查出咱们与敬侯私下有过接触……”明相越说越是面如死灰:“女儿啊,以赫连璧月的心胸,她还能容得下咱们吗?到时候,明氏只会死得更惨!”
“这……这……”此时此刻,明丹姝脑子里是一片混乱,有什么念头从她心里一闪而过:“那明尘远呢?他就眼睁睁看着大哥下狱?”
此话也正戳中了明相的痛处,他终是凄然地笑了出来:“所以王上说得对,我真是教子无方。你二哥宁愿帮着外人,也要把你大哥供出来!”
“你想想,但凡你二哥有一丝一毫不知情,他都会想到此事关系重大,为免满门抄斩,他一定会掩护你大哥。”明相“呵呵”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流泪:“可是他毫不犹豫供出了你大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恃无恐!说明有人给他撑腰,能保他不死!”
“不,不!不会的!”明丹姝死命摇头,连鬓边的簪花掉落都浑然不知:“敬侯他……他答应过我的,只要咱们肯帮他,他就……许我后位!”
“事到如今你还敢妄想吗?倘若我猜得没错,这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局!”明相右脚重重地跺在地砖上,狠狠啐了一口:“聂星痕根本没想让咱们帮他,也根本没想立你为后!他这个计划从始至终,就是要除掉咱们明氏!除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不会的,父亲,你骗我!”明丹姝大声吼着,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靠着墙壁掩面哭泣:“不会的,他不会的……”
然而口中虽如此说,明丹姝心里也清楚,父亲说得也许就是事实。
倘若父亲曾和聂星痕商量过合作之事,曾在行刺时给聂星痕放水,那聂星痕必然会知道,下毒的不是明氏。那他怎么能让明尘远反咬大哥一口?怎么会让大哥背了黑锅?以明尘远的胆识和立场,若无聂星痕暗中指使,他根本不可能嫁祸给大哥!
先且不论聂星痕中毒是真是假,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聂星痕看准明氏的贪婪,布了一个复杂的局。先假意与明氏谈合作,再去楚地平乱,顺势陷害明氏是行刺的主使之人。他是算准了父亲不敢向王后袒露行刺的内情,他是算准了父亲会吃了这个苦头、背下这个黑锅!
所以,聂星痕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明氏襄助;也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立她为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离间计连环局的幌子而已!
她就这么傻傻地帮了他一把,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自己的母亲!
“啊!”明丹姝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伏在地上痛哭失声:“不会的,你骗我!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明相见女儿如此伤心,也是老泪纵横:“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怪我太贪心,巴上太子不满足,还妄想当国丈。聂星痕就是看中咱们的野心,才反将一局。”
他缓缓望向灵堂四周,悲凉地笑着:“想不到我明某人一生风光,老了竟然晚节不保。官位丢了,夫人死了,嫡子获罪,庶子离心……这个家,真的是散了啊!我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了啊!”
明相哭着笑着嘲弄自己,也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父女二人在灵堂里相对痛哭流涕,皆是悔恨不已。
贪婪,是一切*的根源,也是一切祸事的根源。有些人因为贪婪,想要得到更多,到头来却把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明丹姝抬眸望着父亲,忽然有了这种深切的体会。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