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文开车送方幼仪回家,因为没有事先告诉方家二老,所以钟文这一次并没有打算跟她一起进去,两人站在大门前告别,方幼仪笑着挥挥手,钟文却不肯离开,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看向方幼仪的眼神微微有些闪躲。
“有话要对我说吗?”
方幼仪摆摆手,好奇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钟文双唇微抿,慢悠悠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
方幼仪怔怔地看着那个黑色丝绒的小礼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只是不知道钟文是什么时候买的,居然忍到现在。
两人都不说话,方幼仪下意识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脸上的表情在夜色的掩映下仍然能清晰分辨出嘴角一点上扬的弧度,等了半天也不见钟文说话,方幼仪抬头发现她还在踌躇,心说这该不会又是送给别人的吧?
“这个是送给你的……”
这还差不多,方幼仪的笑容一点点荡漾开来。
“戴着玩吧……”
“……”
没有誓言,没有承诺,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也没有……
钟文笑了笑,把戒指塞到她的手里,转身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方幼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逃得也太快了,她又不是母老虎。
回到家中方幼仪跟方家二老一起吃点心的时候想着钟文笨拙的模样咯咯大笑,然后在两位老人不解的目光中欢快地一路小跑着上楼。
第二天方幼仪就戴上了那个戒指,虽然是很普通的样式,但是方幼仪很乐意在钟文面前秀一秀。
“好看吗?”
“……恩。”
“‘恩’是什么意思,还看还是不好看?”
“好看。”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方幼仪很识相地闭嘴了,默默站到一边随便拿了本书看了起来却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助理大概早就习惯了方幼仪在场,公式化地报告完毕之后离开的时候顺便帮她们关上了门。
象征性地翻了几页,准备合上书跟钟文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忽然从书本的夹缝中飘出一张纸,方幼仪捡起来看了看,好像是一张汇款单,还没有看清收款人是谁就被钟文从身后拿走,干净利落地撕碎了扔到废纸篓里。
“什么好东西呀,居然搞得这么神秘?”
方幼仪漫不经心地扫过钟文的脸庞,淡淡问道。
“一张废弃的单据而已……”
钟文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去哪里吃饭?”
“随便。”
方幼仪轻笑,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桌边的废纸篓。
……
方幼仪曾经听同事们谈起过ep集团主席亚克不久会来中国,只是这一次显然没有上一次那么轰动,低调地令人咋舌,提前叮嘱过不需要准备任何接待仪式。
方幼仪哑然,一年前,ep还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才一年的功夫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方幼仪猜测亚克此举是不想惊动媒体,又引发什么负面猜想,墙倒众人推,何况商场如战场,倒下一波,还会有新的一波起来,什么时候也不会缺了话题。
方幼仪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总裁是在公司的电梯里,他穿着普通的商务男装,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心,帽檐压得很低,方幼仪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来,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户。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跟凯文聊天时方幼仪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亚克,当时的感觉很微妙,曾经对亚克的神秘感因为钟文的缘故无端端让她感到一阵别扭。
然而,令方幼仪惊讶的是亚克居然主动邀请她共进午餐。除了想到亚克是因为自己没有在电梯里认出他的缘故要兴师问罪之外方幼仪实在想不出其他被邀请的理由。
但是,他看起来却不像个会斤斤计较的男人。
坐在亚克的对面,方幼仪静静地打量着这个高大儒雅的中年男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方幼仪都不会拒绝亚克的邀请,即使有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开口问他,方幼仪也想更一步地了解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钟文的一切秘密都可以从这个男人身上找到答案。
“方小姐是不是觉得我跟钟文长得很像?”
方幼仪一愣,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亚克自己已经知道他跟钟文的关系,但是听亚克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忌讳。
亚克呵呵一笑,笑声爽朗,目光坦然地落在方幼仪脸上。
“这也难怪,她是我的女儿。”
“……”
方幼仪面上明显一惊,心中仿佛掀起惊涛骇浪,他就这样说了出来?
“听凯瑟琳说起过……你是阿文的女朋友?”
方幼仪此时已经慢慢理清思绪,轻轻点头,大方承认,“是。”
虽然不知道亚克想说什么,但是她可以从他的话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也说不定。
“可是她跟凯瑟琳长得并不像……”
方幼仪知道这样贸然询问别人的*很不礼貌,也许亚克压根就不会理她,但是这些跟钟文比起来又有什么重要呢,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更了解钟文的机会
亚克并没有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她是我跟第一个太太所生的女儿。”
第一个太太?
方幼仪目光闪了闪,心中却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难道不是情人吗?这些有钱的大老板真是会精打细算,既要钱也要面子。
“在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错事,让阿文跟她的母亲受了很多委屈……”
谈起过去的事情,亚克的眼中似有难以释怀的苦痛滑过,然而,那样的神色只出现了一瞬,刹那间便泯灭,消失无踪。
方幼仪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很明显的是非对错,每一个人的感情都被技巧性地一语带过,轻淡得方幼仪根本无法想象那会另一个年轻的母亲自杀。
说完之后桌上沉默了很久,亚克似乎还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无法自丨拔,方幼仪却纳闷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一番话。
“阿文的脾气有些古怪,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在意,有时候倔起来没人能劝得了,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多体谅她,包容她。”
亚克目光豁亮带着淡淡的自责,坦然直视过来,就像一个关心女儿的普通父亲一样诚恳,方幼仪微笑着答应,却没有全然相信他的话。漏洞太多,也太刻意,亚克显然没有想到钟文会把她母亲的事情告诉方幼仪。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方幼仪在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自责和追悔。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位总裁大人似乎不太了解自己的女儿,钟文有时候是很倔,但是不代表她是真的愚蠢,她的每一次隐忍背后都埋藏着惊人的爆发。
方幼仪不知道她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但是她就快要忍不住了,仿佛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她心爱的女人一直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却不肯告诉她自己心中究竟在想什么,睡在她的旁边却不愿意将心事说给她听,这种感觉随着跟亚克的见面越来越明显,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不管钟文对她有多好,她总是有一种靠不近她的感觉。
…………
似乎每一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遇到舒雅,方幼仪忍不住心中苦笑,她们两人还真是冤孽。经历了那么多起起伏伏舒雅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方幼仪简直都要开始佩服她的“气度”了。
“吆,下午好啊,方总监。”
听到她的声音,方幼仪觉得头疼。
“嗨。”
方幼仪当然猜到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就甩掉她,但是她实在没精力站着跟她吵。不久前舒雅还在公司众人面前声嘶力竭地声讨方幼仪,现在两人却像普通朋友一样一前一后走进方幼仪的办公室,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待两人离开以后小声议论。
方幼仪真是有苦说不出,“甩掉舒雅”这样高技术含量的难题对于现在脑中一团糟的她来说明显有些强人所难。
坐到椅子上,方幼仪懒懒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事情,不想白白在舒小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好歹你也叫了我几个月的‘舒雅姐姐’,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舒雅抱胸而立,气色比之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脸蛋红润,妆容也讲究起来,方幼仪淡淡扫了一眼她手腕的钻表,随意问道,“你都没有地方可以住了,居然还这么开心,是不是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连脑袋都不灵了?”
舒雅收敛了得意的神色,满屋子欣赏起来,“这间办公室还是一个人用着舒服……你说是不是,方总监。”
方幼仪闭了闭眼睛,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等她辞职了,这个总监谁爱做谁就做,她才不稀罕。
方幼仪蔫蔫地趴在桌上,奇怪的是这一次舒雅竟然没有冷嘲热讽,慢慢说着以前的事情,居然有几分想跟她化敌为友的意思。
方幼仪失笑,手臂支在桌上,意态闲闲地看着她,“你还真是不要脸,什么叫‘一张纸掀过’?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想要得到原谅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如果做错了事情只有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那么我现在就宰了你!”
方幼仪言辞犀利,表情却淡淡的,舒雅不紧不慢地说道,“真是奇怪,我是做了一些事情,可是那些都跟你没有什么直接利益挂钩,ep又不是你们家的,你犯得着那么用心吗?”
方幼仪冷笑,舒雅接着问,“难道你是为了钟文?”
方幼仪不语,舒雅只当她是默认了,怪笑了一声,“傻丫头,钟文才不会管ep的死活!”
舒雅的笑声听起来异常刺耳,方幼仪直起腰来,正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难道她竟然没有告诉你?”
舒雅一脸惋惜地摇摇头,似乎很替她不值的样子,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方幼仪的理智轰然倒塌,舒雅走后没多久她就起身直奔钟文的办公室。一直以来方幼仪没有直接开口问钟文或者总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就是希望有一天钟文能亲口告诉她。
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可以承受,既然选择了跟她在一起,方幼仪愿意跟她一起慢慢抚平那些被时光遗忘的伤口,可是现在连舒雅都知道了,她却还蒙在谷里。
助理见到她站起来礼貌地说钟总刚才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没关系,我不着急,我去她的办公室等她。”
小助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不能让闲杂人随便进入但是方幼仪身份特殊,放行总是没错的。
隔着一扇玻璃,方幼仪也不敢动作太放肆,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除了墙角那个小小的保险箱。前段时间ep出了很多事情,为了保险起见,居然给每一位高管都配备了一台保险箱。
方幼仪首先输入的是自己的生日,结果,系统提示错误,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居然有一些失望。接着是钟文自己的生日,也错,胡乱猜了几个都不对,只剩下两次机会了,方幼仪灵机一动,输入了钟文母亲的生日,门锁开启的同时,方幼仪在心里暗叹钟文这家伙的恋母情节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出乎意料的是保险箱里居然除了一些现金以外什么都没有,方幼仪失望透顶,铩羽而归,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很久都没有出来,直到有人敲门,看到助理手里的文件夹时她才恍然大悟。
再次走进那间办公室,方幼仪直奔书架,从架上拿了几本书,来回翻着,很快就从其中一本书的夹缝里发现了一些汇款单,连续几张的收款人显示都是舒雅。
方幼仪气得浑身颤抖,双手痉挛一样神经质地翻着那些厚厚的书页,完全不在乎那些被自己碰落的书本。
终于在一本装帧华丽的硬壳书扉页里方幼仪看到了一份类似于战略合约之类的文件,只是落款处却是周培铭的新公司……
“你在找什么?”
身后传来钟文疑惑的声音,那一刻方幼仪躁动许久的心居然奇迹般冷静下来。
方幼仪缓缓转身,手里还拿着那份能证明钟文和周培铭关系的合约,方幼仪不说话,她在等钟文开口。
钟文并不看她,只是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些“证据”,慢条斯理地放进碎纸机里。
“这么重要的合约毁了都不用跟周先生商量一下吗?”
“这只是复印件,本来就没什么用,只是没来得及处理。”
方幼仪想起今天早上进来的时候她似乎就在整理这些书本,难怪要在办公室里摆放这么多空壳书,原来是另有玄机,真是用心良苦。自己真是愚蠢,明明有很多次感到奇怪,却因为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才没有继续追究。
“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文的神态如常,没有一丁点被人识破的尴尬、不安,姿态优雅地替她倒了杯茶,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让方幼仪觉得毛骨悚然。
“你跟周培铭是什么关系?你也是那家公司的股东?”
“喝点水吧。”
方幼仪一挥手打落了她手里茶杯,声音惊到了外面的小助理,当着别人的面方幼仪并没有跟她纠缠,皱眉离开了钟文的公办室。
钟文阻止了小助理的动作,蹲下身亲自去捡那些破碎的玻璃,将那些透明的碎片一片一片归拢到手心,就像小时候听到母亲发狂的哭喊,躲在角落里的她会一片一片慢慢将心爱的玫瑰撕裂。
“啊——”
小助理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钟文忽然握拳,锋利地碎片划破掌心,鲜血从指缝里汩汩留下,一滴滴洒在地上,像破碎的玫瑰花瓣,妖冶凄美。
下了班,钟文直接开车回家,打开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摸墙上的开关,屋里的灯却倏然亮了起来,耀眼的灯光下一个紫衣长发的女孩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方幼仪一眼就看到了钟文右手上的绷带,“你受伤了?”
下午她离去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道,钟文只是自己随便包扎了一下,并没有惊动旁人。
钟文轻轻握拳,淡淡笑道,“不小心划了一下。”说话的同时又动了动手指,原本就包扎潦草的伤口再次开裂,血一下子就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方幼仪受不了钟文这样当着她的面自残,反手就是一耳光,却被钟文稳稳接住,强拉到怀里接吻。
钟文的动作很大胆,几乎耍流氓一样舌尖乱窜,不顾手上的伤口,伸手就去解方幼仪腰间的皮带,灵蛇一样钻了进去。
粗糙的绷带表面跟皮肤摩擦的感觉从下方传来,方幼仪想了没想直接给了她一拳,钟文轻轻“唔”了一声,连连后退,捂着脸跌坐在沙发上。
“神经病啊,你!?”
“或许吧……”
钟文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神色木然地看着前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不一样耷拉着双手,任由鲜血四溢。
方幼仪快步走进书房拿了药和绷带,动作不算温柔地解下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绷带,最里面的一层已经跟血肉黏连到一起,轻易分不开,而且方幼仪怕她会痛。
钟文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淡淡道,“好丑。”
那一刹那,方幼仪有种想把她活生生撕裂的冲动,但是她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掌,轻轻问道,“ep的客户资料是你给宣城的吧……”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方幼仪用镊子轻轻夹住绷带的一角,动作轻缓地移动,“一直以来舒雅都不肯承认,我还以为她又在狡辩……”
疼痛终于让钟文再次皱起眉毛。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你看……就算舒雅一遍遍地说不是她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胆子真大!”
为了报仇,你是不是什么也敢做?
“这次投资失败公司损失严重也跟你脱不了关系吧……”
钟文依旧不说话,方幼仪心一横,猛地发力,全部扯了下来,钟文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眉心皱作一团却咬紧牙关不声不吭。
“你可真有本事。”
方幼仪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低头却发现钟文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一直都知道钟文是个很有能耐的人,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城府会这么深,这样重大的决策在实施前公司都会请评估公司反复商量之后才做决定,她是怎么绕过这些人取得亚克和那些股东的信任?
还有宣城和新加坡分公司的事情,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然方幼仪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跟钟文有关,但是从很多蛛丝马迹都可以看出钟文跟这些事情脱不了关系,她只是放手一试,没想到她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方幼仪只猜到了一半,还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钟文做的远比她想得要多得多。
布这么大一张网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如果没有十足的忍耐力一般人是受不了的吧,方幼仪想起自从凯瑟琳来到中国以后钟文在公司里受到的待遇,心中的寒冷一层漫过一层。
“你打算怎么做?”
从亚克手里夺走ep,还是?
钟文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地凝视着半空中某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