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不知该怎么反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大大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那毕竟是……几千年。”
楚歌只能这么说,“几千年时间的积淀,就培养出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还任由你摆布?”
“你还是不明白,所谓‘智慧’从来不是生命的必须,在这颗星球上有几亿种生物从未诞生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智慧之光,但他们延续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人类,甚至当人类文明毁灭之后,他们还将继续顽强存在下去,存在另一个亿万年。”
李心莲博士说,“乌龟和蟑螂从恐龙称王称霸的洪荒纪元就已经存在,他们不需要智慧,依旧大摇大摆活到今天,还将继续舒舒服服地活下去,而就算再活几亿年,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独立发展出智慧。
“智慧,仅仅是我们这种没毛的猴子,在丛林家园被毁,被迫驱赶到荒原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时,为了苟延残喘下去,机缘巧合才创造出来的工具,而在生存环境没这么恶劣的情况下,智慧便成为了无足轻重甚至浪费能量的东西。
“南岛人生活在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他们并不需要太多智慧就能收获食物,而火山爆发以及海啸地震,则是再多智慧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提升智慧的强烈动机。
“琥珀就像是南岛人的化身,被遗忘或者说被封印在时间的长河里数千年,而对她自己来说,这数千年仅仅是一成不变,不断轮回的短暂一瞬。”
楚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原本我也不信。”
李心莲博士放低声音,娓娓道来,“我是在大约一年前发现琥珀居住的岛屿的,那时候我手头的几个研究项目都陷入困境,还遭到学术圈子里权威的嘲讽和抨击,心情十分苦闷,便想换个环境放松心情,因而选择了一个我并不太擅长的海洋古生物研究项目。
“谁知道,计划中的‘海洋古生物坟场’还没找到,却被我在一座孤岛的沿海区域发现了琥珀的族人,接着又在一场风暴的侵袭之后,机缘巧合来到了琥珀的家园,传说中的‘南岛’。
“我发现这座岛屿上的土着,丝毫没有和外界接触的迹象,而他们粗糙的语言和原始的文字,仿佛也没有经受过岁月的打磨,仍旧保留着南洋很多部落在数千年前最纯粹的形态。
“凭借职业的直觉,我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座与世隔绝数千年的原始部落,这座部落的历史甚至将超过中非沙漠和南美雨林中很多同类型部落整整千年,而部落的人口数量,精妙的祭祀系统,相对丰富的文化,更是远远凌驾于同类型部落之上。
“这将是本年度,不,是涅盘纪元以来,古人类学术领域最重大的发现!
“不过,我知道自己在学术圈子里根基尚浅,一旦走漏了消息,那些学术权威,学霸和学阀们肯定会蜂拥而至,抢走我的研究机会甚至研究成果。
“因此,我秘而不宣,深入南岛部落,和土着们同吃同住,学习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那样生活。
“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获得第一手的信息,撰写几篇漂亮的论文,汇集成册,说不定还能编着一些通俗易懂的探险纪实,再借助狮心集团的力量呈现到大众面前,这样就能一炮打响,牢牢占据‘发现南岛文明第一人’的位置。
“我曾经在几个半开化的土着部落生活过,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和南岛人的生活并未遇到太多困难,他们相信我是上天带给他们的朋友,都非常信任和喜欢我,我也慢慢摸索着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了解他们的风俗和历史。
“南岛人的绝大部分风俗,和散落在爪哇群岛的其他土着部落并没有太大差异,只是更加古色古香和原汁原味而已。
“只有在对待一个人的问题上,他们却显得格外古怪,那就是琥珀。
“我知道琥珀是部落里的巫医,在类似的部落里,巫医的地位不说至高无上,至少都备受尊崇,仅次于族长、头人和祭司,或者干脆就由族长、头人和祭司兼任。
“在南岛部落,绝大部分时候人们对琥珀的确是毕恭毕敬,琥珀也行使着巫医的职责,帮助族人治疗跌打损伤和野兽撕咬造成的重创。
“但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每个月的月亮最明亮也最圆的晚上,或者浪潮最汹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日子,部落人却像是疯了一样态度大变。
“第一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是一个看不到星星的月圆之夜,我正在山洞里酣睡,却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嘈杂声惊醒,就看到无数火把的簇拥下,琥珀被白天还和蔼可亲的族人们五花大绑,高高绑在两根交叉的竹竿上。
“族人们全都披红挂绿,涂抹着油彩,手持尖锐的石矛和沉重的石斧,还佩戴着一副副凶恶的面具。
“他们在琥珀身上也画满了狰狞的图案,仿佛琥珀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一样。
“我大吃一惊,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正在犹豫是否应该阻止,一名相熟的南岛人却让我不必担心,这只是一个驱魔仪式,他还想帮我也盛装打扮起来,让我一起参加。
“类似的驱魔仪式,很多原始部落和文明都有,甚至连我们过年时放的鞭炮,也是一种特殊的驱魔仪式。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也不应该阻止南岛人的仪式,却隐隐觉得他们的驱魔和普通仪式不同,空气中蕴藏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果然,普通驱魔仪式往往是佩戴着恶魔面具的祭司或者神官手舞足蹈一阵,象征恶魔的凶残,再由佩戴着神灵面具的勇士站出来,装腔作势地舞枪弄棒一番,将恶魔赶走,代表部落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将逢凶化吉,百无禁忌。
“整个过程,应该都是表演,不会有人受伤。
“然而,在南岛人的驱魔仪式中,当表演结束时,族人们却真的从地上抓起拳头大小的石块,朝绑在竹竿上,象征着‘恶魔’的琥珀砸去!”
“什么!”
楚歌听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偷偷观察琥珀的反应,却发现这个几百上千岁的“少女”面容平静,无悲无喜,既像是早已习惯,又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些石块都是族人们白天从岛屿南侧礁石犬牙交错的岸边捡回来,石块边缘被海浪冲刷了数百万年,早已锋利如匕首一般,砸在身上,不是筋断骨折,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李心莲博士道,“每名族人都抓起一块石头朝琥珀丢去,坚硬的石块如雨点般崩落,不一时就把琥珀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然而,我还来不及尖叫,更加惊人的一幕上演了——貌似支离破碎,根本不可能存活的琥珀,模糊的血肉上却冒出了一束束鲜嫩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纵横交错,‘编织’成了全新的身体。
“仅仅几分钟后,这个新生的琥珀就长出了细腻的皮肤,恢复了本来面目。
“当然,她脸上的面具和身上象征着恶魔的油彩统统消失不见了,仿佛恶魔都被驱散,而她又获得了新生。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族人们纷纷笑逐颜开,将新生的琥珀从竹竿上解下来,和她一起载歌载舞,举行盛大的庆祝。
“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琥珀是部落里的巫医,也知道她掌握着一些最基本的治疗术,却从来不知道她的治疗术能强悍到‘起死回生’的程度。
“相信族人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进行这么逼真的驱魔仪式。
“只不过,血肉可以重塑,但痛楚却很难磨灭,究竟为什么族人要把琥珀当成恶魔,而琥珀又心甘情愿忍痛扮演这一角色?带着这些疑惑,我在南岛部落继续生活下去,却在不久之后,发现了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