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每人就吃了一两块核桃大的干粮,可那些前来接应物质的老兵却像是吃了了不得的灵丹妙药一般,一个个全都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几条木筏上运载的物资搬到了岸边,再将几条木筏也都拖到了河岸边的沙地里掩埋起来。
像是守财奴见到了一座金山一般,只是喝了几口粮食渣的老费头像是全然忘记了肚子里还在咕咕作响,只顾着一样样清点着从木筏上搬运下来的各种物资,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这苞米面能熬粥,该是够大家伙吃几顿......白面只能给伤号熬点糊糊,一多半还能拿着去换旁的粮食.......”
大致数算着在河岸边堆积起来的物资,栗子群慢慢凑到了老费头的身边,伸手将一块拳头大的白面硬馍塞到了老费头的手中,不容置疑地朝着老费头说道:“都吃了!我看着你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翻来覆去地看着栗子群递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块白面硬馍,老费头下意识地将那块白面硬馍朝着怀里揣去:“这不刚喝了口带粮食的汤水么?肚子还饱着,我一会儿......”
眼睛一瞪,栗子群一把抓住了老费头的胳膊:“一会儿这点干粮肯定就得扔大锅里、熬了粥给伤员送去!老费头,这些年下来,我就没见你朝着你自己嘴里搁过丁点的细粮,全都悄没声地喂了伤员!这回说啥也不能听你的了——我就看着你吃,没商量!”
讪讪地低笑着,老费头无可奈何地把那块白面硬馍举到了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一边细细地咀嚼着,一边却又朝着栗子群说道:“小栗子,这回你弄来的这些物资,可当真算是能救命的东西呀!叫大家伙再休息一锅烟的功夫,这就赶紧朝着部队驻地搬运吧?伤员可还等着药治伤,大家伙也都等着粮食充饥呢?我说那边是谁呀?有你这么搬弄药材的么?”
一把抓住了作势要走的老费头,栗子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费头说道:“今天你不把这块干粮吃到肚子里,我是说死了哪儿都不去,就盯着你了!”
“我说你个小栗子,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
“没二话——吃!”
盯着老费头把那块白面硬馍吃了个干净,栗子群这才放心地招呼着大家将所有的物资扛到了肩上,跟在了老费头身后,朝着大部队驻扎的营地走去。
离着营地还有五里地远近,走在前面的栗子群就已经看见了在山路边显露出了身形的哨兵,朝着走在前面引路的老费头挥手打着招呼。当栗子群鼻端闻到了一丝丝柴草燃烧的烟味时,走在最前面的老费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扬声朝着几个从隐蔽处显露了身形的哨兵叫道:“赶紧叫伙房的人再开两眼大灶,咱们有粮食了,一壶茶的功夫,准保叫大家伙都能有口吃的下肚!”
眼看着一名哨兵欣喜地转身朝着大部队宿营的山谷中奔去,老费头这才转头朝着栗子群笑道:“小栗子,你就别跟着我去伙房了,赶紧去见见李司令。就你走了的这些天,李司令可是没少念叨你呐!”
“好啊!我也早想着向李司令汇报我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李司令现在在哪儿呢?”
“跟了李司令这么些年,你还不知道他那点老习惯?阵地、伙房、卫生队,这三个地方他那天都得巡一遍,这才会去指挥所办公!瞧着眼下这时辰,李司令该是在卫生队了......”
微微一点头,栗子群转身招呼着武工队员们按照老费头的要求将物资分送到各处储备,自己却迈开大步,朝着山谷中大部队宿营地里搭建得最好的一处草棚子走去。离着那草棚子还有三五丈远近,一个闷雷般的嗓门已经从草棚子里响了起来:“同志们,你们都是好样的,全都做到了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不喊,个顶个都是好汉子!别看咱们现在缺吃少穿、连给大家伙寻点治伤的药材都为难,可这些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咱们洒出去的武工队把物资筹集回来,到时候咱们吃饱喝足治好伤,照旧能上战场、打鬼子......”
耳听着那闷雷般的大嗓门在给那些受伤的战士鼓劲打气,栗子群顿时加快了脚步,人还没走进草棚子里,已经亮起了嗓门朝草棚子方向吆喝起来:“报告李司令,清乐县武工队栗子群,奉命回老部队报道!”
也都不等那闷雷般的嗓门回答,栗子群已经撩开了草棚子门口低垂着的门帘,低头钻进了草棚子里,迎着那黑塔般健硕的壮汉一个立正,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报告李司令,我回来了!给大部队送来的物资也都带来了,粮食送去了伙房,枪支弹药也都送去了军械处,给伤病员治伤的药材马上就送到!”
身穿一套满是补丁的旧军装,脚上踏着双麦草打的草鞋,身形魁梧的李家顺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脑袋上那块足有巴掌大的暗红色伤疤,顺势朝着栗子群回了个军礼:“带了些啥样的粮食、药材和武器回来?”
一挺身板,栗子群很是带着几分炫耀的神色大声朝李家顺应道:“报告李司令,这回来的急,也就给老部队淘换了些苞米面的粗粮,捎带着还给伤病员弄了些白面打牙祭。武器弹药都是一水的三八大盖,子弹也都配上了,足够咱们跟鬼子打几场硬仗!还有药材,那可都是清乐县涂家村好些年积存下来的好药,市面上卖出去都能开出大价钱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家顺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当初叫你去清乐县组建武工队,咱们老部队的同志可是跟嫁闺女一样,拿着从自个儿牙缝里省出来东西给你添置的嫁妆家当!现如今你这新媳妇回门,还知道给娘家带点东西回来,总算咱们娘家人没白心疼你!废话不说了,赶紧带我去看看你弄来的药材,这伤病员同志可都等着用药治伤呢!”
大步走出了伤病员休息的草棚子,李家顺脸上的笑模样顿时不见了踪影,压着嗓门朝栗子群问道:“小栗子,你一共带来了多少物资?你才出去这些天的功夫,哪怕你是财神爷投胎,怕也没攒出来多少家当吧?这回......豁出来你的家底子了?”
脸上同样没了方才的得意模样,栗子群微微点了点头:“除了家里每人一杆枪、十几发子弹,其他的武器弹药全给送回来了!药材想法子弄了一些,勉强还能支应着使唤几天。可粮食.......李司令,眼下虽说是刚刚麦收,可今年的雨水不好,收成也算不得丰年,老乡们自己都得算计着才能靠收来的粮食撑到明年麦收,咱们就是想筹粮,也是......”
微微叹了口气,李家顺无奈地伸手拍了拍栗子群的肩头:“难为你个小栗子了!这些天各处武工队都在想法子把弄到手的物资往老部队送,可送来的东西都不算多。还有两支武工队在半路上叫鬼子和二鬼子打了埋伏,东西全损失了还不算,人都搭进去十好几个......”
眼神骤然一凝,栗子群猛地低声叫道:“李司令,要是有其他武工队送物资的同志被鬼子打了埋伏......这地方恐怕也待不长了吧?小鬼子可是贼精贼精的,只要一看各处武工队朝着小松庄方向送物资,那肯定就能琢磨出来咱们老部队就藏在小松庄一带呀......”
“我也知道咱们部队在小松庄旁边待得太久,也该是到了要转移的时候了。可眼下这场面你也见了,眼下咱们说是有一个团的人马,可实打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营,就算是补充了一些武器弹药,跟鬼子硬拼起来也费劲。咱们手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伤员又这么多,带着伤员根本就走不快,更别提能有地方叫伤员安心养伤了.......”
“下一步咱们老部队打算朝哪儿转移?”
“初步打算是走回头路,奔宫南、遂平和清乐三县交界的地方。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了,那块地界属于三不管,鬼子和二鬼子也很少去那地方,估摸着能让大部队停留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也能让伤员有一段养伤的日子......”
还没等李家顺把话说完,与沙邦粹一起扛着两捆药材走到了草棚子附近的莫天留却猛地接应上了李家顺的话茬:“那地方不能去!”
扭头看了看扛着一捆药材的莫天留,再瞅了瞅身板比自己还要高壮了几分的沙邦粹,李家顺顿时笑眯眯地朝着莫天留开口问道:“这位小同志,为啥那地界不能去呀?”
顺手把自己扛着的药材朝沙邦粹怀里一塞,莫天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屑,一边大大咧咧地朝着李家顺说道:“你说的那地界我知道,在清乐、宫南、遂平三县,有不少人都管那块地界叫冬不留。甭瞅着这时候那地界满山都是柴草灌木,勉强还能藏着人的模样。可只要再过十来天的功夫,头一场小北风一起,那地方的树叶就能落个精光,山上山下连只兔子都藏不住。再加上那地方缺水,啥庄稼都种不活,周遭压根也没一个村子,就是想就近寻粮食救急也没辙......”
眼看着莫天留说得口沫横飞的模样,李家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厚,和声打断了莫天留的话头:“这还真没瞧出来,你这小同志还是个土地爷,对这冀南地面上的情况这么了解?那要是照着你说......咱们这许多人马,还有伤员,得去哪儿才能寻着个合适驻扎的地方?”
洋洋得意地朝着李家顺一挑眉毛,莫天留嘿嘿坏笑着应道:“地方自然是有的,那就得看这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有没有那胆子了!我说大当家的,老听你说八路军冀南地面上的总瓢把子是个赛张飞一般了不得的猛将,你倒是也给我和棒槌引见引见呀?在这儿空口白牙的跟个伙夫说闲话,能有啥劲头?”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旧军装,再瞧瞧自己脚上那双麦草打的草鞋,李家顺与栗子群对望一眼,两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把莫天留与沙邦粹俩人闹了个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地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