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何家大集中央的大宅子里,深井太郎赤红着一双眼睛,任由一名日军士兵包扎着脑袋上的两处伤口,口中却在不断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简直是......混蛋!一定要杀光那些老鼠一样的土匪......大日本皇军的荣誉......不容玷污!”
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子角落,生得肥头大耳的何财主看着深井太郎那狼狈的模样,禁不住朝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低声问道:“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模样?不是说日本兵都挺能打仗的么?怎么还没见着涂家村的正主儿,就已经叫几个截道的土匪弄得人仰马翻?”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何财主,何龅牙毫不客气地低声哼道:“您问我,我问谁去?从清乐县城到何家大集,一路上接连叫人打了两回黑枪还不算,眼看快要到何家大集了,还叫埋在路中间的手榴弹给炸毁了一辆车!人马折损了三成,六辆卡车也只剩下两辆能动弹的......这深井军曹回了清乐县城,怕是没好果子吃的!”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何财主讶然低叫起来:“会不会是走漏了消息,叫涂家村的那些人下了黑手?”
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何龅牙不屑地哼道:“涂家村那些土包子,也就有着些泥里钻、土里藏的本事。糊弄几个外行、收拾几个土匪还算勉强能行,可要论起行军布阵......涂家村里就没人有那本事!我倒是觉着.......会不会是以往中央军被打散的那些溃兵在暗地里使绊子?”
同样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何财主很是笃定地应道:“不能够!在冀南地面上,那些被打散了的溃兵,不是卖了随身家什换钱回乡逃命,就是扎堆占山为王混了绺子。欺负欺负庄稼汉、土包子还成,就连咱们何家大集他们都不敢碰,也就更不提去招惹日本人了.......可这到底是哪路的人马、敢朝着日本人动手呢?”
看着已经包扎好了头上伤口的深井太郎,何龅牙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财主说道:“琢磨不明白的就别瞎琢磨了!眼下深井军曹已经叫一路上挨着的算计勾起了心火,憋着劲要灭了涂家村呢!今晚上咱们好好伺候着这些过路毛神,等明天他们灭了涂家村、回了清乐县城,咱们得着了涂家村的那些药材地,也就算是大功告成!该备着的东西都备着了吧?”
朝着屋子外面歪了歪嘴,何财主低声应道:“得着了你捎来的消息,住人的房子老早就腾出来了。杀了两口猪、五只羊,酒也备下了二十坛,白面硬馍的干粮管够!”
微微一点头,何龅牙满意地应道:“自当是将本求利做买卖,叫这些日本人和皇协军的丘八吃饱喝足了,明天才好替咱们何家卖命!白癞子呢?安顿到哪儿了?”
“没叫他进家里,给搁到荷香酒楼去了。找了两个外路逃难来何家大集的粉头陪着灌黄汤,这会儿怕是都喝趴下了!”
“还有他手下那些兵?”
“咱们宅子里护院的枪兵头目陪着,就在寨墙下面寻了个宽敞院子安顿下来,出不了啥错!那些日本兵眼下就在后院厢房里歇着,家里管事的伺候着呢!”
再次点了点头,何龅牙堆起了一副笑脸,迎着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深井太郎走了过去:“深井阁下,不要紧吧?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休息和简单的食物,还请您......”
不等何龅牙把话说完,深井太郎已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集合队伍!立刻出发,征讨涂家村!”
瞠目结舌地看着深井太郎,何龅牙磕磕巴巴地叫道:“可是......深井阁下,皇军的士兵们经过了一天的作战和行军,已经很疲惫了啊!还有那些皇协军士兵,也全都......”
狞笑着看向了何龅牙,深井太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低叫道:“何,这一路上受到了好几次袭扰,你觉得是偶然发生的事件吗?那些老鼠一般的家伙不断的给皇军制造麻烦,目的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拖延皇军征讨涂家村的行动!”
猛地抽出了指挥刀,深井太郎挥舞着指挥刀怪叫着虚虚劈砍了几下,这才扭头看向了呆愣着站在一旁的何龅牙:“马上集合,连夜征讨涂家村!何,你带路!”
朝着深井太郎连连摆手,何龅牙一迭声地叫嚷起来:“深井阁下,这夜路......我可走不得呀!我......我是个夜瞎子,天一黑我就瞧不见路......再说从何家大集到涂家村,白天都得走好几个时辰,晚上看不见路,愈发的走不快。就算是现在队伍出发去征讨涂家村,等走到了也快天亮了......”
就像是一头受伤的恶狗一般,深井太郎疯狂地叫喊起来:“大日本皇军的士兵是战无不胜的!夜间的奔袭而已,对大日本皇军根本算不上难题!马上集合队伍,征讨......杀光......烧光......”
哭丧着一张脸,何龅牙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可这真不成呀......深井阁下,眼下皇军士兵没有受重伤的也就十来个......皇协军士兵可比不上皇军能征善战呀!”
猛地一挥刀,深井太郎将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何龅牙的脖子上:“再要推诿避战.......死!”
两腿之间猛地一热,何龅牙顿时尿了裤子:“是.......全听您的......我这就去召集队伍......”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锋利的刀刃,何龅牙扭头便朝着门口冲去,顺势将站在门边吓傻了的何财主也拽出了屋门:“还傻楞着站在这儿干嘛?!这日本人已经叫气得犯了失心疯了.......”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何财主扭头看了看一个人在屋子里挥舞着指挥刀的深井太郎,心有余悸地朝着何龅牙叫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呀?让你找日本人来帮忙,你倒是给寻来了个失心疯?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说几句话功夫,这就成了.......”
夹着两条腿,何龅牙无力地朝着何财主摆了摆手:“这功夫就别说那些个废话了——赶紧给我找条裤子来!我换了裤子还得去寻白癞子......”
“寻白癞子干啥?”
“这日本人非得连夜去灭了涂家村,逼着我召集队伍,还非得叫我给他带路呢!”
急匆匆换上了条干净裤子,何龅牙扭头便朝着何家大集里的荷香酒楼奔去。才刚进了荷香酒楼门口,何龅牙已经看见搂着两个粉头喝得东倒西歪的白癞子,还有几个同样灌得直眉瞪眼的皇协军军官。
气急败坏地冲到了白癞子身边,何龅牙一边拉拽着将两个粉头从白癞子怀里撕扯出来,一边急三火四地朝着白癞子叫道:“我的白大队长,你可别再喝了——深井军曹有令,要你集合队伍,连夜讨伐涂家村!”
睁着一双惺忪醉眼,白癞子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一把又将个粉头拽到了自己怀里:“讨伐他娘个蛋!大早上就从清乐县城出发,一路上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半道上好险还叫手榴弹给炸死......这还不叫老子喝两口压压惊?要征讨......叫他深井太郎领着那些日本兵嘬死去,我白癞子不伺候!”
耳听着白癞子那丝毫都没好气的吆喝声,几个同样喝得直眉瞪眼的皇协军军官也全都拍桌子打椅地嚷嚷起来:“我说何龅牙,你到底给了那日本人多少好处,这才能撺掇着日本人这么替你卖力?”
“替你老何家忙活了一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玩命勾当,到现在也就换了几口寡酒冷菜,一个大子儿的实在好处都没见着!怎么着?就这样还想着叫爷们带着兄弟替你何家下死力气?姥姥!”
“想要在日本人跟前邀功卖好,你招呼你自己家养的护院枪兵去卖命就是!想要拉着我们兄弟替你挡枪子?没门!”
急得一个劲地跺脚,何龅牙指天誓日地吆喝起来:“白大队长,诸位兄弟,我何龅牙要存着一点在日本人跟前卖好、拽着大家伙吃挂落的心思,我......我天打五雷轰!实在是深井军曹叫一路上挨着的黑枪、暗算招起了心头火,非得要连夜奔涂家村泻火!你们几位是没瞧见,方才深井军曹就在我家宅子里耍弄他那日本刀,刀子都架到我脖子上了......”
盯着何龅牙那火上房般着急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白癞子这才松开了怀里搂着的粉头:“何龅牙,你可别蒙我?!”
“我的白大队长,这大晚上的走夜路奔涂家村,我又能得着了什么好?!你也是在这周遭左近混过绺子的人物,该是知道从何家大集到涂家村的山路不好走!尤其是那一木桥、漫水脊,白天走的时候都有人失足摔死,晚上走......就不说旁人,我不还得在前头带路?就我这身板、腿脚,半夜走一木桥和漫水脊?怕是摔死的头一个就得是我吧?!”
将信将疑地坐回了椅子上,白癞子伸手抓了抓头皮:“那要是这么说......深井军曹是当真叫气迷心了?可半夜逼着兄弟们去钻山越岭的......怕是还没走出去一半的路程就得趴下一半人马,走到了地头也没力气收拾涂家村的那些人了......”
睡熟拽过了一张椅子,何龅牙一屁股坐到了白癞子身边:“谁说不是呢?可那深井军曹......听不进去劝,非逼着我来寻你召集队伍。我说白大队长,这事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给拿个主意?”
横了满脸惶急神色的何龅牙一眼,白癞子没一点好气地哼道:“你都没辙,我又能有什么主意?说到头,咱们谁也得罪不起日本人呐......”
“那咱们就当真听深井军曹的,今晚上连夜进山去涂家村?”
转悠着眼珠子,白癞子摆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眼睛一亮,何龅牙顿时来了精神:“白大队长,你有好主意?”
从鼻孔里哼哼几声,白癞子吊着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何龅牙:“这天底下......倒是也有白出主意的?”
“这都好说,往后.......”
“何龅牙,这年头人命都不值钱,你觉着说句话还能顶用?真金白银瞧不见,我这主意怎么也出不来!一口价——二百大洋!”
“......行!反正要死也不是死我一个!我这就回去跟深井军曹禀告,就说你白癞子抗命不遵,拒不集合队伍,我倒看是谁先倒霉!”
“你敢?!”
“反正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索性一拍两散伙!到了阴曹地府,我不还有你白队长陪着我上刀山、下油锅么?”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僵,一个多少清醒了些的皇协军军官连忙凑了过去:“大哥,何翻译官这是跟你闹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