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很讨喜的那个人叫王喜，是村里的文书，知道名字之后，乔林心里一个劲嘀咕，难怪那么来喜，真的有缘啊。
不但长得像，『性』格都跟来喜塑造的形象差不了多少，鬼头鬼脑，心里有点正派的想法，做事却很油滑，算得是卧牛村的一个人物。
王跃进在客厅里坐不住，把乔林扯到厨房，四下一找没找到好点的吃的，顿时瞪起眼珠子：“你咋就没准备点吃的呢？领导几个小时没吃饭，好歹有点热乎肉汤啊。”
乔林摊摊手：“我哪知道领导要来，再说了，他们不是有公派餐吗？让我准备什么？”
王跃进说起了软话，再三表示，只要今天乔林不找麻烦，他保证，村里以后没人敢找门找麻烦。
“我很怕啊？”乔林翻翻眼，背着手就要出门去。
他这人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种，好说好话，自然好脸『色』对待，要找门来充大爷，打不死你些孙子！
王跃进蓦然提高声音，喝道：“你懂不懂点纪律『性』了？”
这话乔林就不爱听了，我一小老百姓，你还跟我讲政治，那行，我非得跟你掰扯掰扯政治不可。
王跃进算是『摸』清了乔林的狗脾气，一看硬来肯定要挨怼，村里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家安排这些大领导小头头，用很不熟练的近乎低三下四的口吻打商量说：“这对村里很关键，你也知道，你的地就在河湾里，这个泄洪统筹小组要是没招呼好，回头人家把洪水全排到白马河里，村里千口人可咋活？秋收就要到了，总不能让大家伙再去平田砧地吧？”
合着把十几亩两天承包给自己，用意就在这呢？
这得是被那些头头脑脑整的多敏感，才能舍得那么好的地给自己做个局啊？
乔林万分不解，问王跃进：“我说村长，你好歹也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咋就被几个衙门里的吓成这样？”
王跃进张口结舌，半天没说话，末了点了一锅旱烟，蹲在门槛靠着门框，目光悠远而浑浊，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
乔林摇摇头，刚要出去喊一嗓子，只听王跃进幽幽叹息道：“娃，你不懂，人家是官，我们是民，民咋跟官争？人家张张嘴，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一千个衙门，一千张嘴，不要说全给我们找麻烦，三五个串通起来，我们就没好日子过，政策是好，人家不执行，你有啥办法？”
说完，王跃进抬起头来，带着一点祈求的眼神看着乔林，哀求道：“娃，你听我一回，这些人咱们得罪不起知道吗？要是人家嘴一张，游的洪水全排到白马河来，就咱们卧牛村地势最低，不给冲坏才怪，你知道安个家有多难吗？甭给村里找麻烦了，成不？”
乔林顿时为之一滞，他打量着穿的体体面面，却全身都被雨淋透了，蹲在门槛像个无力的老虾一样蜷缩着四肢，干涩而圆滑地弯着腰的王跃进，头一次忽然觉着这老头很可怜。
他承担不起太重的压力，所以会委曲求全，会老脸不要求门来，在村里说一不二，或许也是怕村里有人给他惹来扛不住的麻烦吧。
和他作斗争，当仇人一样对待，有什么意思？
乔林觉着自己小气了，小气的居然跟一个毫无斗志，只靠一口气在家里横的老头别了。
得有多没志气，才能把这么一个小老头当敌人啊！
乔林咧着嘴笑着，他在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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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自己心里的气还没有平下去，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么一个小城，他还是不甘心，不服气，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要找点事情做，而王跃进不过是正巧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个代表着一件事，一件让自己闲不下来的事情的人而已。
斗争？
那是必不可少的，村里的愚昧，那是一定要打倒的，要不然，自己也会被同化，要么被挤走，这绝不可以。
但针对某一个人？
没有这个必要！
王跃进紧紧抿着干瘪的嘴唇，烟锅袋在嘴里咬的紧紧的，仿佛那是他下决心的一种表现。
“你看我们媳『妇』子了？”忽然，王跃进斜视着乔林，嘴里蹦出这么句话来。
郭丹？
乔林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看是啥意思，郭丹漂亮，我又不是瞎子，当然喜欢看漂亮的女人，但你要说我想对她怎么着，那可未必。大概，对她的处境的好奇，远远大于你所说的看这两个字吧。”
王跃进吧嗒吧嗒两口旱烟，浑浊的眼睛微微抿起来，眼角的纹更紧凑了，脸深深的八字纹，连同脸因为年纪而层层叠叠的褶子横七竖八地交错在一起，一如油画中世纪末期的老农。
“你觉着是我在胡整对不对？”王跃进又斜着看了一眼，哼哼冷笑两声，又呵呵地沙哑地笑了两声，冷冷道，“媳『妇』子是前年进我家大门的，当天晚，我那个崽子喝醉酒出去送人，过路的时候就给车撞了，当场没回过气，有人说我们媳『妇』子是个山鬼，我这人信这些，要按照我的本心，我恨不得马再给找个人家嫁过去，到现在还留在家里，你说为啥？”
乔林愕然。
“你不懂，你刚来，大青山这，鬼着哩。”王跃进在门槛磕打了一下烟锅袋，神『色』又阴森起来，他如同呢喃的蛐蛐儿一样，嘴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说，“要是我给你说，大青山有比鬼还凶的人不让寡『妇』再嫁，你信不信？”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跟打摆子似的，阴森的脸『露』出恐惧的神『色』，牙齿格格地轻微磕打着，腮帮子的褶子颤抖着，满头的短而白的头发倏然根根立起来，只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嗓子眼里跟风箱似的嗤喇嗤喇响着，嘴里说：“人，鬼起来比鬼鬼多了，有的鬼不要人命，有的人鬼起来，啥要，包括命。娃，你年轻的很，年轻就气盛，跟我大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人有啥争的？你要是能争得过大青山的命，那才是真的争。”
乔林脊背微微见了汗，他相信王跃进说的是真的，可大青山真的有一帮比鬼还鬼的人？
那是什么人？
哪个利益集团的代表？
脑海中迅速把这么多年来学到的斗争理论过了一遍，乔林能肯定的是，阻挠寡『妇』再嫁这种缺德事的人，恐怕一定是在这件事有强大的利益需求的，没有利益，就没有伤害，这个道理永不过时。
那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王跃进不肯多说，站起来说：“有些事情，要你自己去看，你才知道到底是个啥事情。我不多说了，我去前头看着那些当官的，家里有啥，你就给做点啥，回头村里给你补偿，不行就让王喜去谁家先借点肉菜，先把这些人喂饱再说。”
嘴里说着做饭的事情，可他却伸手在口袋里一翻，乔林看到信封的一角。
那里面是钱？
王跃进黯然点点头：“村里攒的，不要问这么多了，给谁都甭说，听我的，我不会把你害死，我能保证。”
眼看着包在塑料袋里的信奉又塞回王跃进的口袋里，老头蹒跚着，一步一步沿着走廊朝二进客厅里走去，乔林心里有一股怒火在燃烧。
关厨房的门，站在黑暗里，乔林盯着王跃进走到门口的时候腰弯的越发圆了，进门后，向王喜之外的每一个人都点头再弯腰，活脱脱就是当年的二鬼子翻译官。
可乔林却嘲笑不起来。
这是谁的悲哀？
王跃进？
是，王跃进是很悲哀，但悲哀的不止他一个。
高高在的赵大书记，她就不悲哀吗？
以她的气质，乔林完全相信她不会伸手要农民的血汗钱，没那个必要，她必定也不屑这种勾当，可在她眼皮子底下，比起高高在如同九天神女般的她，卑微的如同蝼蚁般的下属却在明目张胆地伸手要钱，这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蚂蚁看不起凤凰，森林动物开会的时候，蚂蚁对凤凰毕恭毕敬甚至卑躬屈膝，可在蚂蚁心里，凤凰就阻挡不了它们的活法，相反，蚂蚁还在用自己的蝇营狗苟的活法向凤凰发出无声的嘲笑。
没有人打理王跃进，都在自顾自地交头接耳，反倒是赵妃跟王跃进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让他大雨天的不要再忙了。
还算有点人『性』！
乔林瞳孔飞快颤动几下，他看到，王跃进讨好地笑着，悄悄地把钱科长拉着往院子里走去。
“王跃进做不到的，我来做老农民背不住的，我来背。”乔林咬了下腮帮子的肉，他很难不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是农民，乔家八辈人都是农民，王跃进的身，没法不浓缩着祖先们的影子，乔林无法无动于衷。
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从厨房找了一个塑料袋，把手机紧紧包裹着，意念到时，一团水雾挟裹着手机，悄然从门缝里钻出，门外有雨，更添仙法神力，手机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飞快来到前院的屋檐停了下来，屋檐下，一场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权钱交易正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