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当晚,菖蒲似霓重环幽草几个设茶酒于月下,用竹簸箕罩住,以青丝帕盖在上头,而后再以一根竹筷子倒插在簸箕上,左右两人摇拽着它,写字来问事吉凶,又画花的形状,叫它踏月姊。
若有未嫁的幼女,便令她一边拜一边唱,簸箕变重的时候,神灵就来了,叫它踏月歌。
都是南州习俗,姜佛桑和萧元度看她们玩了一会儿,就携手散步去了。
也没让人跟,萧元度亲自提灯。是一盏柚灯,以红柚皮雕镂人物花草,中置琉璃盏做成,朱光四射,甚是别致。
萧元度问她:“她们皆有许多想问的,你怎么不问”
姜佛桑摇头。
人在茫然无助乃至绝望的时候,通常会求助神秘的、未知的力量,希冀得到救赎。
于她而言,前路仍不明朗,心中也仍有许多未决之事,但这些无需问鬼神。鬼神未必答的了,答的未必是她想听的,还不若自己去寻找答案。
大抵也和心境上的变化有关。
偏首看向身边人。
她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笃定,再不是脚下虚虚、临深履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踏空。
曾觉情字累人,割舍掉也好,不然恐会成为软肋。
但它何尝不也是盔甲。
停下,面对面而站,晃了晃相牵的手:“你准备好了么”
萧元度执起她的手亲了亲,又一吻落在额间:“无需准备。”
既然这条路是她要走的,那么就由他来为她开山劈路,送她到那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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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过得再慢,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云淙别业虽清静,他们也不可能在此待上一辈子。
终归还是要回到纷扰红尘之中,去行那虎斗龙争之事。
上元才过不久,宫城就传出琦瑛妃辞王后之位的消息。
“国君有意以王后之位相许,琦瑛妃辞不肯受。言王后乃大王结发之妻,无过不当废;她薄才陋质,也难堪其任……”
这消息很快传遍朝野内外。
朝臣无不大赞其贤,寻常百姓也深感意外。
尤其之前那些曾言辞凿凿断定她假慈悲伪贤惠、实为狐媚祸水的人。
旁的皆有可能装,摆到眼前的王后之位都不要……
在一般人朴素地认知里,这天下间没有男人会拒绝到手的王位,又有哪个女子能抗拒得了后位的诱惑
除非是傻的。
国君显然不可能宠爱一个傻子。
也即是说,琦瑛妃是真得贤德明理
又过两日,国君传旨,在少妃之上增设大妃之位,位同副后,跟着便晋琦瑛少妃为大妃。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足可见国君对琦瑛妃有多不同。
群臣的态度也罕见得一致,毕竟琦瑛妃才却了王后之位,国君想要弥补她一二也无可厚非。
册封仪式不比封后典礼盛大,却也不遑多让。
到了择定的吉日,天还未亮就开始,礼服之繁重、仪程之繁琐、时间之冗长,让早有准备的姜佛桑也深感吃不消。
耗费了足有大半日,册封仪式才算结束。
按规矩,她还应当到国君王后跟前行礼。
不过耀华宫空置,史殷奇又有“两宫并尊”之言在先;他还亲自过昭明宫来陪姜佛桑接受众嫔妃地拜贺,连去赤乌殿也省了。
礼成之后,众人散去。
史殷奇坐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
“想是去芳乐宫了,婀媃妃今日称病未至……”
姜佛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替我更衣。”
盛装整日,十分乏累。
菖蒲先为她褪去吉服,而后卸去钗环。
看了铜镜中的人一眼:“大王今日瞧着心情甚好。”
姜佛桑淡淡道:“他心情当然好。”
“女君怎知大王此前是假意”
毕竟连王后专属的上服都早早命人制备了,连菖蒲都以为女君成为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倒未必是假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挡兽事件给史殷奇带去的冲击太大,以至于留下些许阴影,一想到姜佛桑的伤就想起皮翻肉绽血肉横飞的场景……
即便如此,那段时间他还是频繁去昭明宫看望,并亲自过问救治用药诸事。
在姜佛桑苏醒之后,满脸憔悴地史殷奇问她:“人人惊惧逃窜,你为何要以身挡之”
姜佛桑的说辞是早便准备好的:“那兽凶性大发,必欲择人而噬,得一人想必即止,那么宁可是我。大王金尊玉贵,岂容有失”
史殷奇紧攥着她的手,感慨万千:“我阿母也不会如此待我……”
王后才搬离宫城,他就命人赶制上服。
彼时彼刻,他大约是真的想过把王后之位给姜佛桑。
然而人不可能一直陷在某种情绪里并被这种情绪所左右,无论是震骇、感动,还是愧疚,都会随着时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衡量。
衡量着衡量着,那个念头便日逐动摇——
再立个王后,又要和洛下簌那般,每日里这不好那不该的唠叨个没完。
史殷奇不喜头顶有人压着,同样不喜旁侧有人管着。
整个南州他为至尊,不该有跟他平起平坐之人,即便是不掌实权的王后,也不行。
姜佛桑手中已握不小权柄,若再被封为王后……
史殷奇放心把国事交给她打理,不代表就乐于看到她被喂养出野心。
姜佛桑辞王后之位,可谓正合他心意。
一个任劳任怨的工具人,才能让人放心倚重,不是么
推辞的理由倒也不全是外间传说的那般大义凛然。
从云淙别业回来的当天,在史殷奇提出册封她为王后之时,姜佛桑不慌不忙,先请他降罪。
原因是自己骤失乳母悲恸万分、擅自处死了元凶籁音夫人……
史殷奇仅有的那点芥蒂便就此抹消,于是才有了这个大妃之位。
史殷奇满意,萧元度大抵也算满意。
南州规矩,国君与王后是要同穴合葬的。
就因为这个他没少折腾。
也好,不做这个王后,她想要的东西一样可以拿到手。
某些时候,退亦是进……
晋位仪式过后不久,东宁州州牧之位也定了下来。
既非出自殿前校尉中的任何一个,也非出自大族豪右。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邬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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