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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太宰连阗主政之时,好好坏坏,总以宽和着称。
羊簇全然不知“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的道理,更不懂权力平衡之术,求成心切,竟是连迂回都不愿,欲以天子之命、拿裴遨开刀,直接削减各方镇兵权,从而制约住南北两地一众豪强。
他的想法原本没错,然而燕朝不仅与世家共天下,如今也与这些豪强共着天下,这几乎已是药石难医的重疾,他却希图能毕其功于一役。
况裴遨早已今非昔比,又岂会坐以待毙?
联络了沧州的李泉,两人一同起兵,以天子身侧有妖人兴风作浪、惑世诬民为名,要入京陵勤王。
时间不早不晚,正选在豳州打算对相州用兵之时。
危机四伏之际,本就不胜其任的羊簇愈发捉襟见肘起来,草包本色尽显无遗。
他之前虽未把裴遨放在眼里,嘲讽其为黄口小儿,但还是承认其领兵作战的能力的。
万一真叫他打进京陵……南地可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
然兵已起,哪能说平息就平息?只好紧急出动神甲军牵制。
经过这几年反复折腾,神甲军军纪涣散,战力早已大不如前,一经交手就落了败。
情势如火,再不容犹豫。
羊簇下令赐死了为他谋划的心腹,又谴人居中说和。
裴遨起初不肯听,直到羊簇低了头,请人代他赔了不是。
其实关键还在于天子的一封手书,上书着四个朱红大字:“尔欲反耶?”
既是清君侧,奸佞已伏诛,还不肯收兵,难不成你是想造反吗?
裴遨这才作罢,撤兵回了江州。
羊簇这一遭可谓搬石自砸脚。
威没立成,想收拾的人没能收拾,相州的事也已论定,只落得个无可奈何。
“裴遨此人,”洪襄开口,“主公还需留心。”
“此子富有雄才,又具壮志,是个人物。不过,”萧琥话锋一转,“欲要一口吞天,差了点气候。”
裴遨势成,明显按耐不住了,此番虽是羊簇寻衅在先,何尝不是他的一次试探。
“毕竟出茅庐未久,到了吞不下又吐不出的时候,明白百忍成金的道理也晚了。不似主公,自来能屈能伸。”
萧琥摇头:“我亦心急。南州都已改换了江山,我却还要气忍吞声到何时?”
南州之事洪襄业已耳闻,就道:“南州与咱们北地有所不同——”
南州相去中州数千里,初时还保持着群落聚居的状态,各方面都较为落后。
始皇帝兼并六国之后,命大将屠佗和赵鼐率五十万大军南下,深入南州之地,征服了当地诸部族。军队留下戍守的同时,还开始由中州向南州大量移民,而后置郡设县、谴官治理。
这些移民与当地土人杂然相居,乃至通婚生育,不仅带动了当地发展建设,也促进了文化的交融,使风俗逐渐同一。假以时日,书同文、车同轨必也能在此地全面实现。
只可惜二世而亡,天下很快落到了别家囊中。
中州群雄逐鹿之际,奉命驻守南州的屠佗见皇帝都没了,干脆割据自立,建立了大越国。
到了前朝武帝时其后人才再次归服。
由于相距太远,鞭长莫及,一直都是相对淡化管理。
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天下改姓了燕。大越也自此归燕朝统御,并得到进一步开发。
不过自前朝后期这种从属就只是表面上的了,中央王朝很少干预其内政与治理,双方就只是剖符定约,互通使者、互为贸易。
毕竟从北方调兵南下军事成本实在太大,统御天下的重心在北也不在南,于是朝野上下对南州之地的得与失所持态度也就越来越消极,只要其不成为国朝南边的祸患便好。
宣和之乱后,燕王朝豆剖瓜分,更彻底丧失了对那片土地的控制。
元帝于京陵再续国统,按说离南州是更近了一步,用兵的话成本会大大降低。随着统御重心南移,南州也变得重要起来,若能打下,多少也可弥补下金瓯半阙之憾。
奈何当时北凉尚虎视在畔,赶走北凉后还有几近割据的北地六州。
精兵强将多半要用来镇守瀚水防线,难以一次性出动太多兵力。而要征服南州,非有庞大的军事力量不可。
当今天子倒是腾出手派大军南征了一回,结果众所周知,如入泥淖,终以失败而告终。
南州也并不一直太平。
当地生民不满大越苛政已久,被逼至绝境,于凤翔元年纷纷揭竿而起。
数年间,各势力分兵割据,只在许晁率大军出征时短暂联合了一阵,而后攻伐继续。
直到凤翔八年,史家兄弟再次统一了那片土地,建立了大成。
不过这大成也是开局不利。
第一任国主史弼在位仅一年便薨逝,由其弟史弶接位。听闻数月前又更替了一回,现任国主是史弶之子史殷奇。
立国才数载,却经连番动荡,若非朝廷那帮蠢货忙着窝里斗,倒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眼下小半年过去,新国主想来立足已稳,轻易不好撼动了。
“南州自来便游离在外,与中州之地相隔天险,不然早被收伏。然而主公之志——”
萧琥之志在整个中州。除了地势天然,还有人心所限。
大越国在南州的统治先前为何能持续数百年?
因为建国者屠佗为百姓带去了各种先进的生产技术,又采取了各种手段发展当地经济,令他们摆脱了原始的生存状态,过上了相对安宁且丰衣足食的生活。
百姓感戴在心,自然无比拥戴屠氏统治。
其后几百年间,大越不是没发生过内乱,但只要继任者仍旧姓屠,百姓便拥戴如初。
直到局势糜烂到不可救药,被横征暴敛压弯了腰,忍无可忍,才终于爆发,决定推翻其统治。
南州之民尚且如此,中州百姓只会更甚之。
便是对天子没那么敬畏的北地黎庶,也知天子是天子,天子乃君父;刺史是刺史,刺史乃臣子。
刺史反天子,那就是反贼。
一个不守君臣、父子之道的人,如何使得天下宾服?
所以不到道尽途殚之时,乱臣贼子这顶帽子绝不能戴上。
不然落得千古骂名事小,就怕前踵后至、群起而效行之……
还是要等合适的时机,合适的途径。
“我何尝不知。只是,”萧琥起身踱至窗前,眼望着金乌西沉,负手一叹,“日月逝矣,岁月催人啊。”
以往他很少发出这样的感慨。
洪襄拱手道:“主公千秋。”
“何来千秋万年?年岁是不等人的,又何必自欺。”
萧琥回首,看着他鬓边隐现的白发,笑了笑,“和仲,咱们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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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得胜班师,要行凯旋之礼。
还城当日,洪襄带着一众属官僚佐早早侯于近郊之处。百姓更是倾城而动、夹道相迎,齐声高唱着豳地迎胜歌谣,不可谓不隆重。
旌旗招展,甲兵如云,打马行在前头的将军似骄阳一般,剑眉之下是凛冽若寒星的双目,他那张脸上压根见不到什么表情,自然也无有矜功自伐之色。
一应流程走完之后萧元度便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