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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扈家毫无二致。
长子受重视,幺儿得偏宠,而扈长蔺非长又非幼,两头不靠,自来便不得双亲看重——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虽早已习惯了这种忽视,可骤然被选为质、被送去那茹毛饮血之地,无异于从九霄落入泥沼。
临行前夕父子谈话。
父亲告诉他,兄弟几人中唯有他性情沉稳能当大事,选他也是因为对他寄予厚望。
还殷殷叮嘱,扈家儿郎没有懦夫,让他务必要争气,全家等他载荣而归。
从来不曾被如此重视过的扈长蔺深受鼓舞、心潮澎湃。
他那时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甚么。
就只是一门心思想做到父亲说的那些——他从来都想做到最好。
可是很快,在巨大的落差和非人的磨难下,说服自己开始变成一件很难的事。
同去的人中更有人毫不留情地嘲讽:“哪个爷疼娘爱的会被送来这个鬼地方?”
是啊,为父母者,谁会忍心自己的孩子遭遇这些。
眼见着身边的人疯得疯、残得残、死得死、傻得傻……扈长蔺再想起那句“载荣而归”,只觉讽刺无比。
父亲和母亲难道就不曾想过,他也可能变疯变傻,他也可能断肢残腿亦或被人割耳削鼻,甚至根本就有去无回?
他们知道,但还是选了他。
他是被舍弃的那个,他的生死无关紧要……
扈长蔺慢慢开始恨,恨自己不是长兄,更恨自己不是七弟。
兄弟几人中,他最羡慕的就是七弟。
降生之夜天降吉兆,自小就得父亲疼爱。稍长长,粉装玉琢的长相,性格中乖巧可喜的一面显露出来,更引得了全家的喜爱。
扈长蔺最初也是有几分喜欢的,扈长蘅也格外黏他。
有一年冬日,下了好大的雪,他带着扈长蘅偷溜出去玩。他走在前,扈长蘅跟在后。
扈长蘅那时……应是四岁?
矮墩墩的,怎么迈步也追不上他,就呼哧呼哧地喊:“二兄,慢一点、慢一点。”
扈长蔺反倒加快了步子,还有意吓他:“天快黑了,夜间有山怪出没,山怪最喜食吃你这种小孩!”
“二兄!”小孩明显被吓到了。
扈长蔺哈哈大笑。
走出很远才猛然意识到身后没了声音。
回头,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扈长蘅的身影?
扈长蔺骇了一跳,急跑着返回。
直到靠近两人方才说话之地才终于又听到一声隐约的:“二兄,救我……”
原是掉雪坑里了。
扈长蔺松一口气的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一刻心里的真实想法。
是想吓唬他、捉弄他,还是……
他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走,绕着那个地方一圈圈的转。
天渐渐黑透,远处出现火把,是来寻他们的仆役。
扈长蔺镇定地告诉他们,七弟瞎跑不见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等扈长蘅终于被救上来,整个已成了雪人,昏迷不醒、高热不退,且就此留下了病根。
扈长蔺也因此受了责、罚了跪。
扈长蘅醒来还为他求情,道是自己不小心,与二兄无关。
然而扈长蔺却无法心生感激。
就因这个意外,扈长蘅变得体弱多病,阿母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
自己的乖巧懂事只换来偶尔一声敷衍地赞扬,病恹恹的扈长蘅却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萧家送来的质子也才八岁,所以为什么不是七弟呢?
他那样子本来也不像是能久活的,为什么不是七弟……
咬着牙,终于等到了“载荣而归”的那一日。
阖家都视他为功臣,父母家人左一句吾儿、右一句二郎……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器重,久违的温情。
只可惜,他已经不需要了。
既然他们送他去死,就别怪他爬回来索命。
他所遭受的一切,一样一样,全部都要还回去。
而他所付出的,自然也该得到同等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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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里,离开洛邑后萧元度与扈长蔺就再未谋过面。
再后来他脱离萧家去了九牢山,落草者中有崇州人,无意间听闻了扈长蘅与姜七娘的事。
那时扈长蔺已经死了,就在扈长蘅死后不久。
而今,扈长蔺还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他的那些兄弟一个个死于非命。
扈三郎阵亡于与北凉交战时,扈四郎扈五郎被凉州将领设伏双双战死,至于扈家长子——听闻酒后失德,淫辱了亡弟孀妇,闹得满城尽知,酒醒之后留下遗书一封,以死谢罪了。
尚存的只有已嫁或未嫁的女儿,以及一个扈长蘅。
如今扈长蘅也出了事,很难让人再相信一切都是意外、都是巧合。
结合近几年崇州动向与扈长蔺的一些动作,萧元度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他知道扈长蔺心中最为嫉恨的就是扈长蘅。
前世里扈长蘅不曾出家,一直居在扈府,就在扈长蔺眼皮子底下。妒意如毒液,日夜啃噬着人性与理智,他终没能按耐住,最先对扈长蘅下了手。
姜七娘或者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只是不小心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大抵是谋事不密,扈长蔺也没能活多久。
这一世,大婚之后扈长蘅就被送去了出云山,后来更是直接皈依了佛门。
妻子被夺、所求不得,在扈长蔺看来这无疑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他应当很乐于见到受万千宠爱的扈长蘅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加之突来的两场战事给他带来的机会,所以才将扈长蘅的命留到了最后。
但终究没有饶过。
休屠问:“扈刺史就一点没有察觉?”
沙场瞬息万变,每天都有人死,用点心思,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并不难。
况且在北凉一战中扈成梁也负了伤,当胸一刀,伤得不轻,但应当也不致命。
萧元度得到的消息却是从去年六月之后扈成梁就再未露过面,一直深居养伤。
真是养伤也倒罢了,就怕已经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或者干脆……
也不是没可能。
过去一年中,豳州对相州用兵,唯一的忌惮就是崇州方面。
结果崇州那边风微浪稳。
扈长蔺忙着夺权,还要确保夺权之后有足够的兵力顺利接管,自然分不出精力管崇州以外的事。
过了这么久,想来已接管得差不多,所以一把火拔了最后一根肉中刺。
不出意外的话,崇州很快就该有讣告送抵各州了。
休屠咋舌:“还真就让他得逞了?老天还真是……”
忽而不知该如何感慨。
从过程看,不太好。
然从结果看得话,那可是刺史之位啊!
扈长蔺也就只比公子大四岁而已,如此年轻的刺史……虽然是弑父杀兄得来的。
萧元度却想起两人最近一次见面,也即是在北凉那一战过后。
扈长蔺看着他,开口便是一句:“可真是萧家养得一条好狗啊。”
萧元度明白他在讥刺什么。
明明在洛邑时他和他一样,一样地痛恨着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父亲。
结果他这个被抛弃的卒子至今还在为萧家冲锋陷阵。
“萧家一日没到你手上,任你打下再多疆土,也永远只是一只为别人卖命的狗而已。萧家就是吊在你前头的那根骨头,你猜萧琥最终会把这根骨头给谁?”
日光灼灼,突而变得刺目起来。
萧元度眯眼看向前方,吐出四个字:“加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