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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船上的人看着对面庞然大物,甲板上还有着甲胄、持刀兵者,随即又注意到船身悬着的萧字旗。
心知不好惹、也惹不起,忙命舵工加速行进,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姐弟俩被救上船后,稍事歇息,有人送来了干净衣物。
各自换好,樊琼枝叫来一个侍女:“我要见你们女君。”
樊琼林一把拉住她:“阿姊?”
即便姜女才将救了他们,他还是怕其对阿姊不利,琼芝别苑发生过的事他可没忘记。
“无事。”樊琼枝并未回头看他,扯掉他的手,跟着侍女走了。
宽敞的舱室内,香雾袅袅、陈设精致,故人隔案而坐,两双相似的眼睛注视着彼此。
“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日。”
“是啊,没想到。”
与樊琼枝对视的第一眼姜佛桑就知道,此樊琼枝非彼樊琼枝,她终是“想”起来了。
而直到此刻,与姜佛桑面对面坐着,樊琼枝才得以确认,她不是中邪,那也不是梦,那些分明是她切身经历过的。
梦里烟笼雾罩的身影终于现出了真身。
梦里那双浮冰碎雪的眼睛,就是姜佛桑的眼睛。
还有梦里的声音,风轻水柔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并不陌生。
袖中的手蜷了蜷,樊琼枝道:“琼芝别苑那一面,你该杀了我的。”
姜佛桑挑眉,未语。
“是因为我逼你发的那个誓言?”
南州之地有天生树,传闻执其枝起誓灵验无比。
五仁死后,姜佛桑为了让其能入土为安,求到了樊琼枝跟前。
在樊琼枝心里,一直觉得自己与姜佛桑是云泥之别。即便高高在上的是自己,匍匐在下的是她,还是摆脱不了这种想法。
无论遭受什么都不肯低头服软的姜六娘,如今却为了另一个人,甘愿长跪阶下,磕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以命为代价。
那时的大成已是四面楚歌,樊琼枝清楚,等乱军攻破王城,她这个妖妃必不得好死。
她想过就那么杀了姜佛桑。
两人一路漂泊跋涉,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又一同流落到了南州,那么能一块留在南州这片土地上也算不错。
最终却没有那么做。
而是让她以五仁的魂魄起誓,让一切仇恨都随风消弭、从此不与她们姐弟为敌,否则的话五仁魂魄难安、不得转生。
“你就那么在乎他?”
姜佛桑颔首,她当然在乎。
“没有先生,便没有此刻坐于你眼前的我。”
没有那些谆谆教导和循循点拨,便是有幸重活一回,仍旧只能缩在茧壳里,最终恐怕也是重蹈覆辙的可能居多。
“若非知道……”樊琼枝微摇头,“真要怀疑你们有甚私情。”
比这更糟污的揣测也听过,所以这话并不值一怒。
眼帘轻抬,望向对面:“上一个让我铭感五内的,你可知是谁?”
樊琼枝心下一动,微微变了脸色。
“是你。”姜佛桑唇角缀着一丝笑意,“当初若不是你拉我一把,姜家六娘早就葬身江中;若非你一路开解与陪伴,我也撑不到南州,又哪里来的机会与先生相遇?”
恨是真的,曾经的感激也是真的。
不是樊琼枝,姜佛桑不会那么快找回求生的意志。
樊琼枝是没读过什么书,可她自有一番底层生存的道理。搁往常姜佛桑一准视为无稽之谈,但当沦落泥沼之时,那些话却如天语纶音。
世族风骨并不能活命、骨气也当不了饭吃,学会妥协、学会忍耐……
都自有道理。
她常挂于嘴边的那句“苦够了就不苦了”却是错了。
苦够了还是苦,就像是黄连泡进了苦水里,苦海无涯,无穷无尽。
然再苦再难的时候,身边有个人紧握着你的手、支撑着你,哪怕胆怯如斯也愿用她微薄的力量护着你,那便不至于太快倒下——而只想坚强起来、成长起来,同样给她以保护。
当时的樊琼枝于姜佛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
樊琼枝脸上也浮现出几许缅怀之色。
真是奇怪,整个前世,细细回想,唯一值得怀念的竟只有那本该最痛苦的一段岁月。
那段岁月里……
两人偎依在拥挤闷热的舱室一角,互相鼓劲、互相安慰,关怀着彼此的伤。
不管自身情况如何不好,一个挨打,但凡另一个也在,必会奋不顾身相护。
船一日不靠岸,没有主顾,她们这些人便都是赔钱货,一日一餐都是奢望,常饿的两眼昏黑。
食物便是有也常是霉烂发臭的,一群人照样哄抢,还常大打出手。她们两个从不会抢到不得不抢,只要一人抢到另一人必然有份,偶尔得赏也绝不独食……
沿途经过一些城镇寨楼,会处理掉一批人,而后再进些“新货”。
被处理掉的多是不堪旅途劳顿的疲弱病残之流,以及天资不够、不堪调教者。当然也不乏颇具姿容却冥顽不灵的。
一旦被处理,等待着她们的便唯有卑屑妓一途。
出于震慑目的,人侩带她们上岸亲眼见识了卑屑妓的处境。
再次回到船上,众女皆无人色。恐惧到了极点,压抑也到了极点。
“六娘,我们会不会被留在此处?或者下一个停靠的地方,我好怕。”
“……别怕,我去找人侩。”
“找人侩做甚?六娘,你别再犯傻了!他们都说了,你若再不识相,被处理的下一批里一定有你。”
“你放心,我只是想找他们谈谈而已。我听杂役议论,他们的目的地是大成国都。国都所在,要求定然比沿途这些州郡高出许多。所以他们一路才这样费心筛选、调教,必也是打着居奇牟利的主意。我可以教他们口中的所谓高档货色琴棋书画,让她们的价值更上一层。只要我们也有价值,他们就不会随意处置……”
“可是六娘,我什么也不会……”
“我会便是你会。他们若要用我,就不能动你。”
人侩的态度很不以为然,认为此女又想耍花招。实在说,若不是凭着一张脸,她早死八百回了。
姜佛桑不屈不挠、好言相求,终于得见了船上的总官。
总官对姜佛桑存着些印象,见她肯识时务、不再寻死觅活,所提建议也的确有利可图,思量片刻后点头同意了。
自此以后她们的日子才算好过一些,至少不必再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