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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劫夺婚之令推进一直不太顺畅,心怀不忿者多,心怀侥幸者更多,尤其是鞭长莫及的偏远村邑。
直到进入四月,态势终于向好。
官府态度强硬,摆明了没有空子可钻,民众从激烈对抗到逐渐认清现实,情知再闹下去除了把自家搭进去,并捞不到半点好处,自然熄火。
这个时候倒庆幸起还有个早婚令了。
发愁无以成家的、急着出嫁的,不少竟配上了对。本就是盲婚哑嫁,而今仓仓促促,更是盲上加盲,还不知要出多少怨男怨女。
然而谁还顾得上?
新政令地推行如那山洪倾泄,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唯有顺而从之。至于会成为岸上的幸存者,还是被洪流挟裹的白骨,就不是个人能够操控的了。
早婚令堪以告慰相当一部分民心,但显然还不够,紧跟着州衙又贴出告示,鼓励寡妇再嫁。
本朝无论是和离改嫁还是孀妇再醮都不鲜见,但似这般由官府出面弘扬并且伴随相应鼓励措施的,则少闻。
这则促嫁令与早婚令一样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一时间寡妇门前成了最热闹之所,尤其是生育过的寡妇,较那些不曾生养的更为抢手。
姜佛桑暗叹,洪襄为了增加豳州人口,同时也为了安抚那些无法再掠婚的光棍汉,可真是费尽了筹谋。
不过如此一番组合拳下来,反对废除劫夺婚之令的声浪确是小了下去,“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踰墙相从亦或劫掠成婚,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风气正在慢慢形成。
四月中,五路护军陆续返回棘原,萧元度最后才回。
回城之日,正是萧何联姻消息疯传之时。
萧元度听后勃然作色:“为何早不报予我知晓?!”
亲随回道:“此事也是近日才起,属下已安排人快马赶往外郡,不想公子竟是早一步归来……两下应当是错开了。”
护军不是尽待在城邑耍耍威风便好,萧元度去的是推进最难的地方,干得也是最苦最累的活,今日还在村头,明日说不定就进了山坳,行踪不定,错开实属正常。
别的消息倒也罢了,偏是这等——
萧元度心里又怒又急,眼看都快要到刺史府了,欲要去找萧琥问个明白,心里又有更要紧的事,干脆拨转马头,一挥马鞭,直奔东城而去。
上次去大丰园探视春融与似霓时,雪媚娘不知又跑哪个山头野去了,直到离开也没见到影子,菖蒲后来特意又去了一趟,把雪媚娘接了来陪伴女君,只希望女君心情能好上一些——虽然面上完全也看不出女君心情不好,不过有雪媚娘在侧,女君的笑容确比往日多了许多。
萧元度站在廊下,透过大开的窗牖,看着雪媚娘四仰八叉躺在书案旁的地衣上,姜女唇角带笑给它顺毛、揉肚子,雪媚娘呼噜呼噜的时不时叫上两声,抻抻懒腰,或者换一侧示意主人继续。每当这时姜女脸上的笑意就会加大。
有多久没见她这样轻松的笑了?萧元度隔窗看着,一时竟忘了来意。
直到菖蒲追进院中,远远大喊一声:“五公子——”
姜佛桑一怔,抬头,正与萧元度目光相对。
细算来不过才两个月而已,却像是许久许久未曾见了。
萧元度贪婪地注视着她,她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元度。
人瘦了许多,风尘仆仆的,显然这段日子并不好过。衣袍上有灰尘,暗色的地方不知是血迹还是脏污,明显才回城,还未来得及梳洗……
菖蒲站在书室门口,看着仿佛静止的两人,解释道:“五公子非要进来,部曲没把人拦住。”
姜佛桑回神,点了点头,“你先下去罢。”
菖蒲退下前犹豫了一下,把雪媚娘也抱走了。
扶风院分别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再见多少有些尴尬,但尴尬终挡不住汹涌的思念。萧元度迈步入室,眼睛盯着她红润了些许的面色,递来的消息中说她眩晕症近来较少发作,想来应是真的。
还是多此一问:“近日……可还好?身子养的如何了?”
姜佛桑颔首:“都好,有劳五公子关心。”
一声五公子,让萧元度的心噗通掉进了冰湖里。
倒背于身后的那只手紧握成拳,背脊僵硬。
好在来之前就已做足了准备,又想起正事,尽量摒除杂念,正色道:“与何家的婚事——”
想说与何家的婚事他并不知晓,他也不会听从,稍后回府就会去找萧琥说清楚。
姜佛桑截断他的话:“还未恭喜五公子。”
萧元度话音顿住,硬挤出的那点笑意终于消退了个干净,唇线绷得笔直,“你只想与我说这些?”
姜佛桑笑道:“秦晋之好,天作之合——”
“够了!”
萧元度胸口起伏,眼神沉冷。
知道她痛恨劫夺婚,也因着她那一句钦佩,所以领了护军的差事。
在外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紧赶慢赶,就是想早一日回来见她。
听了与何家议婚的消息,心焦如焚,急着找她解释,不是为了听她这句恭喜!
“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姜佛桑的嘴角也慢慢落了下去。
片刻后复又扬起:“和离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相离之后,你愿我重梳婵鬓,选聘高官之主;我盼你春风依旧,另娶千金之女。各自——”
“姜六娘!”
咬牙切齿喊出她的名字,再不肯听她多说一个字,萧元度狠瞪了她一眼,怒冲冲转身远走。
菖蒲进来,见女君正怔神,迟疑道:“五公子看样子是真不知情。”
“他知不知情有什么要紧。”冲她发火又有什么用。
姜佛桑想起当日与重环说过得那番话。
“……希望他将来能碰到个心胸宽广不记仇的女子,不会开端便成死局,没有恩怨情仇纠缠,门当户对、明媒正娶,夫唱妇随、生儿育女……”
何瑱正巧全能对上。
他的运气还不够好吗?她对他还不够宽容吗?饶他一命,送上祝福,还要她做什么呢?
痛苦?人活着岂能得免。
生不如死,不是还没有死。
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
能活着便很好了,哪能事事顺心如愿。
姜佛桑盯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桃花,低喃了一句:“他不该来的……”
才回城,就往别苑跑,落在别人眼里算什么?
落在萧琥眼里……
姜佛桑悚然一惊,眼底那抹伤情不翼而飞,急忙吩咐菖蒲:“快把他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