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话落,萧元度良久无言。
“夫主?”
萧元度回神,“你如何懂得这些?”眼底除了审视,还有探究。
姜佛桑哦了一声,“书中看的。”
萧元度哼笑,“不是奇人就是奇书。”
姜佛桑弯了弯唇,“妾比较幸运罢了。”
萧元度呵了两声,牙尖脸厚,不愧是姜女。
不过,回想姜女寥寥几句就逼得巫姑破绽百出毫无招架之力……牙尖嘴利也有牙尖嘴利的好。
“说罢,让我帮你甚么忙。”
“衙署近来不忙罢?”姜佛桑先是问。
“不算太忙。”萧元度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缰绳,不知想到什么,警惕地瞥了她一眼,“也不清闲。”
“既不忙,”姜佛桑只当没听到后半句,“妾近来忙着收丝夫主也是知道的,只是巫雄地广,一天最多跑两个村落,生意也不是一天便能谈成的,尤其妾非本地口音,在当地人看来是外乡客,难免疑心。妾既要说服里吏、打消乡民们的顾虑,订契后还要与之商定细节,虽说后续可交由本村人代理,前头这些流程终归不能假手于人,往往要耗费数日,进展实在太慢——”
萧元度以为她是想用自己的名义收丝。
虽则他这个县官当得不伦不类,也不觉自己名声值几个钱,但还不想被姜女利用。或者说,还不想跟姜女扯到一起。
但方才又承了姜女的情……确切来讲,他已承了姜女几次情。
若非如此,他会出现在后丘村?u姜女此刻会在他马背之上?想都别想。
“最多你以县令夫人的名义收丝便是。”这在萧元度看来已是极大的妥协。
“吴友德和范广让百姓余悸犹存,妾摆明身份固然可以少费许多唇舌,但乡民嘴上不说,心中的疑虑并不会减少。哪怕我先付了定金,他们也会认为我想‘以小谋大’,或许还会有人觉得妾是以势压人,这对夫主的信誉多少会有损耗。
“而且村民也不都是淳朴的,亦不乏刁顽之民,妾给的价格已足够公允,他们却还想翻倍,生意谈不拢便拦着马车不让走的情况已遇到几回。
“再有就是今日这种突发状况——”
萧元度皱眉,“你究竟想如何?”
“妾之意,是由衙署统一从乡民手里收购,而后妾再直接跟衙署购买。如此,衙署既帮助蚕户解决了滞留的蚕丝、解了蚕户燃眉之急,妾也既得了便宜,岂不好?乡民的丝有了出路,必然感戴夫主,届时夫主在巫雄百姓的心中也会更有分量。”
萧元度没好气道:“合着又是为了我?”
姜佛桑挑眉,“夫主先前不还担心妾打着你的旗号刮取民财?由官署出面,统一定价,便可防止奸商从中恶意压价、损民肥己。”
萧元度脑中思索一番,承认此举确有诸多好处。
但又觉得像是在为姜女忙活,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夫主也不是非做妾的生意不可,你甚至可将收购价格上下浮动,只要不是太离谱,蚕丝质量也把关好,不难找到出路。不过妾相信,在北地,短时间内,你绝找不出第二个比妾更合适的主顾。”
停顿片刻后,意有所指道,“怕就怕衙署里面的人会从中渔利,譬如低价从村民手中买丝,而后再高价转卖——”
萧元度重哼,“我看谁敢。”
眼下的巫雄县衙当然没人敢,也正是因为如此,姜佛桑才会想出这个办法。
“有夫主这话妾便放心了。”
萧元度嗤一声,“说得好似我同意了。”
姜佛桑抿嘴轻笑,“难道夫主没同意?”
萧元度觑眼望去,旋即扭开了头。
接下来姜佛桑除了把自己收丝的价格报给他,还十分好心的给了几个建议:譬如设置统一的收购点,让里吏带着乡民送丝过称、当场验收。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都放心,也省了曹吏亲自登门收丝的繁琐……
萧元度信步走着,带听不听的样子。
但姜佛桑知道,他在听。
-
“菖蒲,快看——”
休屠示意菖蒲看前面。
“五公子和少夫人在说话!说半天了。”
少夫人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可公子那暴烈脾气,跟少夫人说不了两句准得发怒,再不就是拂袖而去。
今日有说有笑,这么久也没见红脸——可真是难得。
休屠喜得眉毛直扭:“这是好苗头哇!”
他是巴不得五公子早点擦亮眼睛好好跟少夫人过日子。
菖蒲却不觉得是好苗头。
女君对五公子真实态度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来巫雄的路上还嘱咐她与春融不可留她与五公子独处。
那么女君现在……不,是最近。最近的态度转变又是为何?
若说怕巫雄生乱殃及池鱼才帮五公子出谋划策,那现在巫雄已然安稳。
难道真只是为了收丝?
菖蒲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为了证实那个猜测,她抬眼望去——
落日余晖遍洒,天边的晚霞瑰丽流光,柔和地披在每一个暮归的人身上。
乡间的小道上,一男一女一马。
马上的女人身姿纤窈,侧着脸,细语带笑。
抱臂走着的男人峻朗高拔,目光看着前方,偶尔点个头,回应两句。
乍看上去,多么般配的一对。
和她一样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
临近下个村,荷锄而归的农人逐渐增多。
经过他们身边必会看上两眼,即便走远了也不忘回头,戳点两下,而后与同伴抵头窃笑。
萧元度先是莫名。直到一小童口无遮拦地指着他大喊:“新郎官、牵大马!”
小童的娘飞快捂住了他的嘴。
“……”
萧元度之所以不上马,是算着时候不早了,城门关闭之前,后丘村那几个必然会出城。届时半路迎上,让休屠把马给他们,姜女就可坐车。
按说两人早有过肢体接触,不管是成婚前还是大婚后,尤其瀚水那回。
可眼下不同。为何不同,大约还是因为在灵水村那一晚。
夜半醒来,偏过头,姜女近在咫尺的睡颜闯入眼帘——那一刹那的感觉,是惊骇?是惊悸?萧元度也说不清。
总之他现在不是太想与姜女同乘。
萧元度绷着脸,只当童言无忌。
然而接连被打趣之后,想装作若无其事也不成了。
前面便是村口,远远看到大树底下坐了许多人——
再观姜女,她倒是从容,真正的无事发生。
见他停步,还疑惑地眨了下眼,“夫主怎么不走了?”
真把他当马夫了?萧元度气得牙痒。
心一横,撩起衣袍翻身上马,手臂绕过姜女,一抖缰绳,马儿迎着夕阳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