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机体格巨大,一间屋占了足有小一半,人站在它面前都显得甚为渺小。
它分楼上楼下两部分,进行织造时,楼上拽花工根据花本提起经线,楼下织妇对织料上的花纹妆金敷彩、抛梭织纬。
“可试用过了?”姜佛桑问陈缣娘。
陈缣娘重重点头,语气微有些复杂道:“我们陈家的多综机一度被当作至宝,我阿母去洛邑时带的那张就是,说是独步当世也不为过。可是现在……”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面前的庞然大物上。
姜佛桑理解她的心情。
多综机虽能织出比寻常织机复杂得多的花纹织物,却也只限于对称型小花纹,当纹样向着大花纹发展、花纹循环数增加,图案更为复杂时,多综机就难以胜任了。
有着“小花楼机”之称的束综提花机在这方面要更胜一筹,提花经线再不用综片控制,改用线综控制,有多少根提花经线就配多少根线综,同升同降的这部分线综全部束结在一起吊挂于花楼之上。
大花楼机,也就是眼前这个。作为束综式提花机的巅峰,其可灵活提升的经线数量大大增多,织物再不用受织机综片数量束缚,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织物的花纹。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花本大且呈圆形,花纹循环可达十余米。
陈缣娘此时必然是既失落、又骄傲。
失落于陈氏多综机的辉煌留在了过去,骄傲于能亲眼见到如此登峰造极的花楼机,而且这花楼机还将由她来操作。
姜佛桑夸赞了三位工匠。
匠人们连道不敢。花楼机的诞生非他们三人之功,图纸都是现成的,他们只是照着做而已,何况还有一众徒弟和匠役的帮衬。
“有功就是有功。”转头吩咐良烁,“凡参与新式织机制造的,全部有赏!”
门内外传来一阵欢呼。
匠人们抑制不住澎湃的心情,请出陈缣娘来,要当场为女君演示一遍。
陈缣娘早已编结好了花本,织工们引经打纬亦是熟练自如。
挽花工坐在花楼之上,口呼手拉,一边按照花本来挽提花综,一边俯瞰下方,但见万缕经丝光滑明亮,直如清池流波一般。衢线、码头、综框等机件牵伸不同的经丝,有曲有伸、错综曲折,侧看直如九天星图……
太美的画面!美且壮观,看得人几乎移不开眼。
不过仍有不足,花机运动时稍显僵滞,衢线牵拉间也不太顺畅。
匠人之一解释道:“这是第一台成形的花楼机,还未及完善……想赶在元日前给女君一个惊喜,所以匆忙就上阵了。”
姜佛桑点了点头:“你们虽则有心,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旁的都是虚的,我只要最一流的织机。”
匠人们诺诺应是。
姜佛桑又问:“待花楼机真正完善,半年内可造出多少台?”
“花楼机非同一般织机,工序十分繁难,半年的话,至多三十台。”
姜佛桑摇头:“太慢,太少。到明年夏,花楼机的数量最少要达到一百台,”
匠人们颇感压力。
但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如今头已开好,剩下不过就是人手与时间的问题。
应下后,又问另两种织机要不要量产。
“当然。”
花楼机占地广、工艺复杂,一根纬线的完成需要小纬管多次交替穿织,上下两人相配合,一天的成果也有限。正因其费时费力,才会有寸锦寸金之说。
用花楼机织出的布料,纹样精美且富于变化,更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珍贵东西。
这种种都决定了它始终还是高端之物。高端贵精不贵多,何况目前想多也多不了。
既有了高端,自然也须有中端和低端。
束综提花机,也就是小花楼机,负责中端线,专门织造那些纹样变化相对简单些的纹织物。
至于寻常织妇,用双综机即可。
与大小花楼机的“雍容华贵”相比,双综机一根一根地纺、一梭一梭地织,小巧简单犹如“小家碧玉”。织出的粗布麻布以及稍好些的焦葛精越,都可归于低端线。
出布速度快,物美价又廉,寻常百姓皆买的起——总的来看,双综机不仅要在缭作占上一席之地,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占据主导地位。
“花楼机一百台,小花楼机三百台,双综机六百台。人力不够就再找良烁。庄园内现有奴一千、部曲五百,非农忙时节尽可调配。若需专门的匠户配合,也可说来,我再想办法。”
非是姜佛桑想要给他们施压,实在是时间紧迫,经不得耽搁。
“谨遵女君吩咐。”
从缭作回到主园,冯典计已恭候多时。
“不知女君今日到来,未能远迎,女君恕罪。”
嘴上请罪,神情却隐有不甘。显然是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
姜佛桑仅是嗯了一声,而后便无视了他急欲倾诉的视线,和陈缣娘一道进了内室。
“缭作这块由你来掌管,这一点咱们先前在船上就已达成共识,别的我也不多说。等过了这个年,悠闲的日子就结束了。”
陈缣娘颔首:“我已然做好准备,只是宫里那批人……”
她应下姜佛桑时并不知这里卧虎藏龙。那些人大有来头,自己这个凭空降下的缭作主管毫无倚仗,怕是不能服众。
“你以为我上回来为何要把你们聚在一处进行结花本竞技?宫里赐下的纺妇织娘都是经验老道的,但山外山人外人,她们既在结花本上输与你,自当要愿赌服输。况且,谁说你没有倚仗,我就是你最大的倚仗。”
陈缣娘看过来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姜佛桑接着道:“我私下也问过了,她们都表示愿以你马首是瞻,你可根据这些人各自的优长遴选几个副手出来。毕竟三线并行,意味要建三个织坊,你要把重心放在花楼机这块,中低端线也不能不顾,个人精力终归有限,还是需要有人辅佐的。”
陈缣娘心下大定,相关计划早已成竹在胸,“女君只管放心。”
“副手之外,尚需大批织妇,你看看能不能从庄园奴隶中选些善纺善织的出来。或者本身不会也无碍,若有天资,可费些心教导。左右织坊还未建好,织机也还未到位。”
别的姜佛桑没再多说,毕竟这是陈缣娘的老本行,陈家世代开织作,她懂得只会比自己多。
送走陈缣娘,姜佛桑慢悠悠喝了盏热茶,这才让冯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