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与姜佛桑结交后,钟媄又成了萧府的常客,却不是往佟夫人院中,而是往姜佛桑院里。
当然那也是萧元度的院子。不过萧霸王不挨家,因而可以忽略不计。
侍女红豆提醒她多少顾忌着点,免得惹了佟夫人不快。
钟媄就道:“我这也是听姨母的劝,她有甚可不快的?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曾经许诺她的事也好、答应给她的补偿也好,因为长兄那一闹,反正是不指望了。
其实即便长兄没出岔子,姨母也不见得就会兑现。
“佟夫人只是不想你再闹下去令两家失了颜面,未见得就乐意看到你与五少夫人亲近。”
与其说她怕失了两家颜面,不如说她怕失了自己的颜面。
钟媄轻哼一声:“佛陀也有怒目之时,我虽不敢自比佛陀,那泥人也尚有三分火气呢。成日只顾着她乐不乐意,又有谁问过我乐不乐意。”
红豆一想,也是。想求菩萨办事尚需供些香火,佟夫人却只肯拿根没肉的骨头来吊着女郎,还不给吃到嘴里。
佟夫人既无实权,又不肯对女郎多加顾念,女郎是该另谋出路了。五少夫人虽不掌家,瞧着却也不是个简单的,女郎跟她亲近,应是没有坏处。
遂不再多嘴。
主仆俩私下里虽如此说,到了萧府,照旧先去佟夫人处问安。
面对佟夫人的诧异,钟媄哭诉起萧元度提刀上门之事。
这个佟夫人是知晓的,只不知内里细情。
待听说五郎当着钟媄的面险些把外甥钟献的头砍下,才算明白她这番转变。
至于为何突然与姜女亲近起来,钟媄的解释是,自己被那一刀吓醒之后,看五表兄再不似从前,对五表嫂也不再厌恶,反倒觉得她甚可怜……后来街市偶遇,一番接触下来,更感投契。
“姨母先前不也盼着我接纳五表嫂?我那时被膏脂蒙了心,没能领会姨母一番苦心,想来现在也不晚。”
佟夫人果然没有怪责之意,笑着颔首道:“你肯这样想,姨母再欣慰不过。你二人年岁相仿,想来必是无话不谈的,这样也好。你五表兄自大婚之后一直冷落新妇,你多与之亲近,也可稍解她心中苦闷。”
心中苦闷?钟媄可不觉得五表嫂有苦闷之处。
嘴上仍应着:“姨母既有此吩咐,自当尽心去办。”
从佟夫人处出来往西行,有一湖,沿湖岸走许久,过一石桥,再往南行半刻钟,经过萧元奚的院子。
萧元奚才出院门,抬头看见钟媄,蓦地停下脚步。
似乎想折返,已然来不及了,便成了一脚槛内一脚槛外的怪异姿势。
“小六!”钟媄远远冲他招手。
萧元奚把嘴张了张,一声表姊也没唤出声,只是傻呆呆站在原地。
钟媄见他侧着身子偏着脸就觉不对,走上前,将他扳向自己,见清清秀秀的一张脸上披红又挂彩。
顿时柳眉倒竖:“又被人欺负了?是谁,四表兄?”
按说不会,萧元牟早年间确实喜欢欺负小六,成家后欺负得就少了,随着萧元度回来将他们那帮人狠揍了几回,轻易再没人敢惹小六。
萧元奚急忙摇头,又摆了下手,道:“是阿父,让我学骑射,我学得不好……”
钟媄噗嗤一乐:“我六岁就会骑马了,也没见摔成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马揍了呢。”
萧元奚涨红了脸,头也埋了下去。
钟媄强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好了,逗你玩呢。奶娃娃学走路尚且有快有慢,学得慢也不丢人。骑射一道虽不是你的强项,论手巧可没几个比得过你去。倒忘了谢你,你给我做的那个妆匣,我甚是喜欢!”
往日一夸他的木工,他准得红脸,双目晶亮,开心抑不住,今日却是一脸黯然。
“怎么了?”
钟媄一再追问,萧元奚终于吐口:“阿父他,他将我的工具……都给扔了。”
“怎会如此?”钟媄义愤填膺!待要仗义执言,想到对方是刺史……
“咳!那个,好汉不吃眼前亏!姨夫松一阵紧一阵的,未必就会一直盯着你,大不了你偷偷——”
“表姑娘!”侍女阿姿才追出来就听到钟媄这番话,立时出声制止,“你怎能教六公子这些?是还想六公子被主公骂不成!”
钟媄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阿姿,向来一副管家妇的做派,她最是瞧不上。
拽着萧元奚转身就走。
萧元奚虽满脸疑惑,脚步却下意识跟上:“去、去何处?”
“去五表嫂那,她那里有好多好顽的。”
萧元奚愣愣点了点头。
阿姿跟在后头喋喋不休:“公子、公子,主公留给你的功课还未——”
钟媄忽而停步,转过身来,将跟着停下的萧元奚拨到一旁,嬉笑道:“好阿姿,我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六表嫂?也没说请咱们喝杯喜酒呢。”
阿姿顿时羞红了脸,看了眼一脸莫名的六公子,结结巴巴道:“表、表姑娘,可不敢乱说!”
钟媄啧啧:“瞧,我一没指名二没道姓,你这就认上了?”
阿姿身后还跟着几个从人,闻言均窃笑不止。
阿姿羞转为恼,以帕掩脸,跺起脚道:“表姑娘何故如此挖苦婢子?”
说罢,放下帕子,目光盈盈看向萧元奚:“六公子,婢子全是为你好,你……”
萧元奚看了眼钟媄,在她瞪眼“威胁”之下,最不懂拒绝的一个人,硬着头皮开口道:“功课我自会完成,你、你且回去罢。”
“可——”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眼睁睁看着六公子被钟媄拉走了。
钟媄边拽着萧元奚往前走边数落他:“你好歹是个主子,连院里的仆从都敢对你吆三喝四,像什么话?脾性再好也不能由着别人欺负到你头上,还记不记得你那个乳母?”
没听见回应,往后横了一眼,萧元奚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钟媄哼哼:“记得就好!再似小时候那般被人欺负,连我都要笑你。你也不是回回运气都那般好,能碰上我。”
萧元奚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你!”钟媄拿他没奈何,嘟嘟囔囔进了院子。
姜佛桑听罢前因后果,对阿姿倒不怎么在意,看向萧元奚,问:“叔郎喜作木器?”
萧元奚有些拘谨。才被父亲训过,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钟媄爽快替他答了这个问题,“喜欢,他打小就喜欢。别人爬树下河掏鸟窝,他就喜欢摆弄那些个刨子、锤子、锯子的。”
“五嫂……”萧元奚终于出声,却是央她别告诉五兄。好似这个喜好是不能见光的,在萧琥面前如此,在亲兄长面前亦如此。
“心有所好是世间最难得之事,不必在乎外人怎么看。”
见他仍是不安,姜佛桑笑道:“你五兄甚少回来,他不会知道的。”
话才将撂地,萧元度就回来了。
当时钟媄和萧元奚才走不久,萧元度一把推开居室的门,良媪菖蒲等人还来不及行礼,就被他当头喝道:“滚出去!”
语声粗暴,浑身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