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太不是木讷之人,她化被动为主动,放轻了声音,说话不急不缓,对进屋来的涂夫人、钟未亭和钟未舞解释道:“阿川睡了有一会儿了,还没有醒。”一边说,一边引着客人在西侧屋里的炕上坐下,吩咐丫鬟们沏茶来,她没有主动带客人们去看钟未央。
涂夫人抬起手中的翠色丝帕,沾了沾唇角,笑容显得意味深长,时而摆弄一下身上那精致的衣裳,时而与钟太太说话,语气很热络,仿佛她与对方很熟悉似的,其实两人并不熟悉。
钟太太说话和蔼,很客气,但是很平淡、温和,没有热切的意思。
钟未亭和钟未舞心里有些不耐烦,因为她们是冲着钟未央来的,谁知钟未央不露面!当着钟太太这个嫡母的面,她们两人只能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坐着,挺着大肚子,看着都让人觉得累。
钟未亭说话轻言细语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时不时地在钟太太和涂夫人中间凑个趣,说一两句讨巧的话。但是钟未舞很沉默,而且把不耐烦的心情写在脸上。
钟太太不冷落客人,在聊了两刻钟之后,她脸上露出明显的疲倦之色。赵二媳妇很会察言观色,她看见钟太太神色疲倦了,就当着客人的面帮钟太太捏起肩膀来。
涂夫人的目光在明亮和幽暗两种状态转换了几遍,又拿起丝帕沾了沾嘴唇,压抑着心里的恼火,心想:我辛辛苦苦来这里安慰人,谁知你们母女这么摆谱!小的那个怠慢客人,大的这个就装模作样,装作一副劳累的样子,不就是为了赶客人么?哼!
大家又坐了一刻钟,客人主动告辞。钟太太没有挽留,很客气地把客人送到堂屋门口,吩咐赵嬷嬷去相送。
眼看着客人们出了垂花门,总算是走了,钟太太叹出一声气,连脸上的三分精神气都支撑不住了,满脸都是疲倦。她不是假装累了,而是真的累,因为之前担心了女儿大半天,所以累心!赵二媳妇看出来了,小心地扶着钟太太的胳膊。钟太太不急不缓地进了暖阁,一眼就看见钟未央仍旧在闭着眼睛,很安谧。没想到钟未央是真的睡着了,钟太太露出无声的笑意来,她又回到西侧屋里,叮嘱了赵嬷嬷一番话,反正就是让赵嬷嬷照顾好钟未央,然后她也没有久待,在平蒙院门口坐了肩舆,安静地离开了。
下午的镇国公府恢复了井井有条的样子,除了客人太多以外,没有别的动静。
钟未央睡到傍晚还没有醒。可是,眼看着该到请安的时候了!而且刚才有小丫鬟来禀报,说国公夫人从宫里回来了!赵嬷嬷捏着两只手,心口慌慌的,很着急,很想去唤醒钟未央,但是她又犹豫着,暂时忍耐着,还没有去惊扰钟未央的休息。
就在赵嬷嬷心情矛盾的时候,青梅院里的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说国公夫人亲口吩咐了,免了今晚的请安,因为夫人今天累了。
一听这话,赵嬷嬷心情踏实了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们做事,安心地等着钟未央自己醒过来,没有去打扰。之所以这么不着急,是因为她太了解钟未央的习惯了。如果钟未央睡觉没有睡饱的话,那就会赖在被窝里不起来。反正晚上不必去青梅院请安了,所以赵嬷嬷态度淡定多了。
恩姐儿也不着急,因为客人走了,所以她又被孙嬷嬷抱回了暖阁里。小家伙乖巧地坐在钟未央身边,一边玩着手里的鲁班锁,一边守着钟未央睡觉,态度淡定。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屋里的空气受了影响,明显地降了温。钟未央下午睡饱了,所以前半夜就睡不着,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的大引枕上,和赵嬷嬷说话。“嬷嬷,今天送走了几个丫鬟?”她指的是把人逐出平蒙院的事。
赵嬷嬷目光看着钟未央,很认真地答话道:“只送走了一个丫鬟,是管洒扫的,今天早上就数她喊的声音最大,扰了院子里的清静,当时奴婢去吩咐,说想走的人可以尽管走的时候,她拿着包袱,一脸的着急模样,看到院子里还有很多人不打算走,她就说别人会等死,粗鲁,又不安分!清江查了她的包袱,结果就发现她偷了一个小银盆藏在包袱里!这幸好是发现了!”
“嗯。”钟未央答应一声,表情淡淡的,等了一会儿,她说道:“从府里重新挑个丫鬟进院子里来,还是由嬷嬷你把关吧。”
钟未央这几天心情低落,大部分心思都在想司徒明,导致人变懒了,对自己院子里的事情没以前那么热衷了,上次她选个看门的婆子,那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这次选丫鬟却没有了挑剔的心思。
“嗯!反正是补一个管洒扫的粗使丫鬟,我会选个老实本分的人来的。少夫人放心!”赵嬷嬷认真地答着。见钟未央不睡觉,她也不睡,就这么陪着,而且一点瞌睡也不打,很有精神的样子。
清江就没用赵嬷嬷的这份好定力,清江此时就坐在炕沿,低垂着脑袋,已经坐着睡着了,突然头重重地一点,差点就冲着地上摔下去了,幸好及时地避免了。
——
一早,钟未央带恩姐儿去青梅院请安。没有坐软轿,她自己走路,但是衣裳穿得很暖和,最外面还穿了一件带帽子的披风,用帽子罩着脑袋,怕吹冷风。今天的天气明显比昨天更冷了,尽管昨天夜里的那场雨已经蒸发干净了,被风吹干了,路上一点湿漉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但是空气里的温度变了,温度这东西,看不见,但是真真切切地包围着你,能让你瞬间就感觉到。
“九弟妹!”五少夫人和六少夫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两人站住脚,看着钟未央,很开心地笑着。
“五嫂!六嫂!”钟未央眸子里绽出笑意,脚步快了一些,迎了上去。
钟未央才刚刚走近,五少夫人和六少夫人就一人一边地挽住钟未央的左右胳膊。孙嬷嬷很有眼色地把恩姐儿抱了起来,脚步慢了一点,跟在钟未央后面走。
六少夫人前段时间在和钟未央置气,今天这热情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冰释前嫌了一般,突然就变了风向!她脸上带着笑,可以压低了她的大嗓门,对钟未央说道:“昨天帮着招呼宾客,可忙坏了!九弟妹你倒好,理直气壮地躲在平蒙院里偷懒!肚里有孩子就是不一样!娇气!”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那话像是在嫌弃钟未央,但是语气偏偏又很亲切,突然她语气一变,由甜的语气变成酸的语气,几乎不停顿地接着说:“最烦的就是二嫂!以前家里事情少的时候,她就抢着揽事!现在大家都忙得团团转,她反而又装清高了!听说是在琼玉轩里念《金刚经》呢!我们都忙,就数她最清闲!”
五少夫人语气悠闲地打断道:“我们也不是非要忙,不过是暂时帮帮大嫂罢了,等过几个月,你就是想忙活,那也必须得清闲了。何况,泥菩萨那是表面上清闲,其实麻烦多着呢!咱们这是吃力不讨好,二嫂那是目中无人!连她屋里的首饰被偷了,她都不管呢!昨天白嬷嬷稀里糊涂地就把人送到我那院子里,说让我管!”
六少夫人嘟起唇,暂时生了一小会儿闷气,就没有接话,
钟未央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不愿意在背后议论二少夫人,岔开了话题,说道:“不知道宫里这两天是什么样的情形。”说真的,她很好奇,真正的宫斗是什么样子的?
五少夫人感叹地说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吧!”
六少夫人目光假装深沉,眼珠子转了几个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皇后就只生了太子一个儿子,可是现在太子没了。”她刻意地稍稍低头,那说话的模样,太像是一副压抑着兴奋、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五少夫人挑起左边的柳叶眉,似笑非笑的样子,接话道:“这事啊,咱们不用急,等过几天就知道了!”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格外爽利的样子。
钟未央突然打个寒颤,肩膀抖了一下,说道:“还是当旁观者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路上,妯娌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天,显得无忧无虑。一进了青梅院,三个人都各自把姿态放端庄了,笑容也刻意收敛了,先后进了屋。
国公夫人今天话很少,用寥寥几句话就把儿子、儿媳们打发了,然后她又出了府门,又进宫去了。国公夫人也很忙碌,而且她眼睛显得红肿,可见是真哭过了。
钟未央的心情跟着又低落了一点,不过她此时哭不出来。国公夫人大概是为了太子而哭,但是对钟未央来说,太子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太子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或者说,太子只是个符号,一个位置,换一个人也可以当太子。钟未央祈求的不过是自己生活的安稳罢了,至于朝堂和宫廷的争斗,她管不着!也不用她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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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