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兰陵坊。
一处占地四十亩上下的寿王府别苑平日里少有人至,但今日却突然地热闹了起来。
先是负责土木营建工匠在里面忙活了几日,接着又是一标五十人上下,穿着左武卫衣甲的士卒在门外轮班站起了岗。
坊间皆传寿王李瑁亲妹太华公主请旨到终南山出家求道,但寿王不忍小妹受山中清苦,便将自己在兰陵坊的一处别苑拿了出来,稍加整顿一番后便建做了太华公主的太华观。
“阿兄,此处是不是有些奢华了,用作道观恐怕不合适吧。”太华观的角楼上,太华公主李婉看着观内四处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皱眉问道。
李瑁笑了笑道:“你怕是没见过玉真姑姑的玉真观,玉真观比起此处还要精美上许多。此处地处城南,人烟不多,倒也是个安静的所在,正好给你净心清修。你且先住住看看,如果实在住不适应,我便在玉真观旁边为你重新为你营建太华观。”
太华公主一听李瑁又要为他大兴土木,连忙摇了摇头道:“此处就很好,不必再另寻他处了。”
李瑁看了看地方虽大,但却尚显冷清的太华观,叹了口气:“人情冷暖,婉儿你往日对宫里的人这般和气,最后自愿陪你出宫的还是没有几人。”
太华公主道:“阿兄糊涂了,宫中交友贵精不贵多,哪有以数量判定的,更何况还有江姐姐一同陪我,我平日里也不会觉得无趣。”
李瑁点头道:“采萍姑娘着实不错,你与她相识不过一载,她竟甘愿放弃宫中荣华,陪你到这道观中清修。”
太华公主轻声笑道:“江姐姐随我出宫到底是为谁,难道阿兄你竟看不出来吗?”
“这...”李瑁被小妹这么一说,一下子也愣住了,只能掩饰的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华公主却指了指身影孑然,独立与庭院之中的江采萍,似是自顾说着,又似是故意说于李瑁。
太华公主幽幽叹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江姐姐扫眉才子,又正是桃李年华,一生最灿烂的时候,可偏偏心寄非人,只能陪我在这道观中清修,虚度光阴,也不知二十年后,待江姐姐颜色褪去,年老色衰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长安城中绝色虽多,但真正能与江采萍比肩却没有几人,若说杨玉环生为人间富贵花,注定浓墨重彩的话,江采萍就是一副清新淡雅的水墨画,轻重得宜,天生自带一股素意,如梅花般沁人,含香却不媚俗。
面对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李瑁焉有不心动的道理,只是往日她在宫中,李瑁凡事须得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她为他远离长门,索居清观,若他再这般不解风情,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快一年了,芙蓉园种的因也该结果了。
“婉儿,安排人给为兄准备文房之物。”李瑁痴痴地凝望了江采萍许久。对太华公主道。
“好,我这去准备。”太华公主见李瑁要动笔,心知必是为了江姐姐,于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忙着去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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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观的西北角,也藏着五亩梅园,梅园的正中,石山之侧,坐落着一处别致的落花亭。
亭中,精巧的八方石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旁,站着风姿卓然的一双璧人——锦衣玄袍的李瑁,还有衣裙淡素的江采萍。
时值冬末春初,梅花将谢未谢,暖风将来未来,梅园中还飘荡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如美酒般醉人。
“呼。”
一阵萧萧风声自耳畔响起,梅园中微风顿做,一两片残梅被抚落枝头,随风飘曳,落到了白纸上,映衬地越发鲜红。
“大寒将至,万芳齐谢,天地间梅花方绽。纵然素雅高洁如它,却也只能独守芬芳,孑然一身,待到春至,它便孤身一人凄然凋去,谁又能记得它。”江采萍看着园中缓缓谢去的梅花,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幽幽叹道。
“凌寒独放,是梅的傲骨,也是它的骄傲,又怎是它的罪过呢。梅花集四时灵气,一年积累,方能于冬日盛放,为白茫茫的天地添上一份神采,若是他开在春夏,岂非要夺了万花的光华,叫群芳为之失色?”李瑁站在他的身旁,以物喻人,淡淡说道。
“殿下真的这样想吗?”江采萍看着李瑁,眼睛中似乎多了些神采。
李瑁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缓缓踱步到石桌前,缓缓提起了笔。
《园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江采萍呆呆地看着白纸上泼洒开来的一行行字迹,心中顿生波涛。一首七绝,通篇主体未提一个梅字,将却将梅花写地淋漓尽致。
“采萍有咏絮之才,笔力不弱男子,你以为此作如何?”李瑁搁下笔,看着凝视着江采萍问道。
李瑁方才的称谓并未如往日一般加上姑娘二字,显得突兀,却很是亲近。
江采萍知道李瑁将自己寻来此处,又这样称呼自己,自然感觉到了什么。
往日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种情况,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自古佳人爱才子,李瑁疼她护她,待她体贴,更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玉郎,江采萍何如能不动心?
江采萍羞怯低着头,轻声赞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天下咏梅之诗无数,未有如殿下此句者。只此一诗,殿下可谓当世七绝大家。”
李瑁低头看着她羞成浅粉色的脸颊,心中觉得她可爱已极。
他大胆地拉过江采萍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心,笑着问道:“只此而已吗?那你呢?”
江采萍的手被李瑁攥在手中,只觉得如烈火般滚烫,想要抽回,却又有些不舍。
江采萍羞怯地懦声道:“殿下写的是园中的梅花,与我何干。”
李瑁不管不顾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怎的与你无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写的本就不是梅,而是你,你不就是这园中的梅精吗?”
李瑁的话传进她的耳中,她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委屈,喜悦,担心,彷徨,心头五味杂陈,最后都化作一行行清泪流了下来。
感受着指尖滚烫的泪珠,李瑁知道,至此以后,那个本该在安史之乱中坠井身亡的梅妃已经不在了,现在在他怀中的是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