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走后,李隆基回想着方才李成器的话,气便不打一处来。
“啪!”的一声。
一只名贵的白瓷茶盏被李隆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撒在地上不停地冒着热气。
此时,李隆基的内心也如这地上的茶水一般,难以平静。
“陛下息怒。”一旁的高力士见李隆基龙颜大怒,连忙跪了下来。
“李瑁这个逆子,他这是想要干嘛!要朕难堪吗!难道在他的眼里,一个女人竟比太子之位还要重要吗?”李隆基看着地上的茶盏碎片怒道。
高力士跪在地上,一边亲自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小心地劝慰道:“寿王殿下或许只是关心王妃的身体,一时失了考量,并无忤逆之意,陛下切莫气坏了龙体。”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关心王妃的身体,好,那朕便成全他!”
“即刻传朕旨意,寿王李瑁于城中纵马,袭扰百姓,着有司半削其封,夺剑南节度使之职【1】,以示惩戒。”
许是觉得这样对李瑁的惩罚还不够,还无法宣泄自己的怒火,于是李隆基咬了咬牙,又接着道:“三子忠王李玙器质冲远,忧勤庶政,敦厚纯孝,甚得朕心,即日起改名为亨,立为太子,以系天下之心!”
“轰!”
高力士听着李隆基的旨意,脑袋中猛地一声巨响。
太子之位干系重大,至今已空悬数年,在此期间,李隆基曾在在武惠妃的请求下,差点便将太子之位封给了李瑁。
可以说,曾今的李瑁距离太子只有一步之遥,比任何人都要接近,但如今,太子之位却已是他人囊中之物。
封三子李亨为太子,并非心血来潮之举,李隆基早已思虑许久。
废太子李瑛已亡去数年,较为年长的几位皇子中只有李亨行事最为低调,也最易掌控,所以册封李亨本就是应有之意。
不过李隆基本是想着再敲打李亨两年,等他更加成熟时再行册封。没想到李瑁的事情却大大加快了此事的进度,提前了李亨成为太子的时间。
因为在李隆基看来,若是仅仅削减李瑁的封地和官职,未必能叫李瑁真正地痛悔,但若是将太子封给他人,那便足以叫他追悔莫及,痛苦万分。唯有如此,才能消减李隆基心中的愤怒。
帝王一怒,朝野震荡。
跪在地上的高力士听了李隆基的话,身子也猛的一颤,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过高力士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短暂的错愕后,他紧接着便伏身在地,轰然领命道:“老奴遵旨。”
在宫中沉浮数十载的高力士知道,伴随着这道圣旨,朝堂上的局势将会天翻地覆。这一夜,将有多少人难以成眠。
寿王府所在的十六王宅距离大明宫并不远,李瑁接到圣旨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寿王府的正堂前,香案齐备,余烟袅袅,高力士当众宣完圣旨,便将圣旨走到李瑁的身边,把圣旨缓缓交到了他的手中。
圣旨之中,李隆基虽然削减了李瑁的封地和官职,但好歹是保留了李瑁的性命和爵位,就此事而言,已经算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呼”
李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子之位他并不在乎,只要能保得妻子和尊严,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这生死大关,李瑁算是过了。
李瑁双手从高力士手中托起圣旨,恭敬道:“儿臣李瑁领旨。”
皇恩谢过,李瑁慢慢站起身来,将圣旨放置在丫鬟侍书捧着的玉盘上。
李瑁从武云娘手中拿过一方精致的木匣,悄悄地塞到高力士的手中,低声到:“有劳高翁亲自传旨,着实是辛苦了。李瑁前些日子得了一副王右军的《寒切帖》,府上之人皆不知真伪,还请高翁代为品鉴。”
太监无后,唯能爱财,面对财物,太监总是少了那么一份自制力。不过内宦做到高力士这个份上,自然也就不会将寻常的金银看在眼中。王羲之的字帖雅而不俗,投其所好,又兼价值连城,自然是最好的礼物了。
高力士拿着李瑁塞过来的木匣,只是轻轻地打开看了一眼,眼中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精光。
他府中珍宝无数,辨别真伪的眼力见儿肯定是有的。
高力士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动声色地将木匣收于袖中:“寿王殿下既然这般客气,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瑁看着高力士收下了自己的礼物,顿时松了口气。高力士何等聪明人物,高力士既然敢收自己的礼物,那便等于放出了一个信号——皇上应该不会在追究此事了。
李瑁庆幸之余,笑道:“俗话说得好,客随主便,高翁正该如此。”
高力士投桃报李地靠在李瑁的耳边,轻声劝诫道:“皇上隆恩浩荡,避重就轻,并未深究。依老奴看来,殿下这些日子就不要随意外出了,老老实实地在寿王府中待着便好。有些话老奴不便明说,殿下好自为之便是,这圣旨也宣完了,老奴这边回宫了。”
高力士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他对皇上的心思和性情自然摸的比谁都清楚。
听着高力士的话,李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高翁之意,李瑁明白。李瑁送高翁。”
寿王府乃当年的武惠妃亲自着人督建,屋室华美,占地极大,院落之间以回廊相连,曲折通幽,若是无人引路极容易迷路。
李瑁引着高力士走了片刻,来到一个转弯处的时候,忽然一个女子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夜色昏暗,好巧不巧,一下子便撞在了李瑁的胸口。
“哎呦”,一声女子的痛呼传进了李瑁的耳朵。
李瑁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不着粉黛,澹扫蛾眉的倾城之貌,原来来人竟是寿王妃杨玉环的三姐杨玉瑶。
“妹夫,你看你走路急的,都把人家撞疼了。”杨玉瑶一边揉着一片雪白的胸口,一边娇滴滴地埋怨道。
杨玉瑶今年二十有二,两年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给蜀中士族裴家的子弟裴元,半年后成婚。
裴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不过好歹也是当地士族,裴元本人也是颇有文名的才子,对杨玉瑶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不过半年以前,杨玉瑶还未来得及正式嫁入裴家,她的丈夫裴元便因病暴毙身亡,杨玉瑶的婚事就一再耽搁。
不过年初早些时候,裴家和杨家已经做了约定,虽然裴元早亡,但裴家和杨家的婚约依旧有效,杨玉瑶转而嫁给裴家的三子裴封。
裴封不同于裴元,乃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非但相貌不佳,而且不学无术。杨玉瑶从心里不愿意嫁给裴封,她此来长安名为探望小妹,实则就是来投奔杨玉环的。
李瑁和杨玉环带她倒也还不错,非但赠她金银,还将她专门安置在了寿王府中一处雅致的别院落雨楼,比起在家中受人白眼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不过这杨玉瑶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她向来在心中自诩美貌不输杨玉环,她来了长安后,见惯了寿王府中的荣华富贵,便生了许多先前没有的花花肠子。
杨玉瑶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住在寿王府,得到李瑁地庇护不再回蜀中,这些天可没少背着杨玉环主动勾搭李瑁。
若非李瑁尚有几分自制,说不得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杨玉瑶的模样与杨玉环如芙蓉般的花容初醉不同,她是一种如水仙般的沁雅与神秘,月色朦胧之下望去,幽谧中带着几分撩人,这种美,足以叫任何男人心神为之一动。
高力士常年伺候在李隆基的身前,什么样的人间绝色没有见过,但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与他从前在宫中见过的女子全都不同,让他耳目为之一新。
刹那间,高力士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下子在他的心间滋生开来。
高力士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对李瑁问道:“寿王殿下,这是何人呀?”
李瑁看了眼杨玉瑶,回道:“这是玉环家的三姐杨玉瑶,前些日子从蜀中来长安探望玉环,暂时住在寿王府中。”
李瑁抬手引向了高力士的方向,对杨玉瑶引见道:“三姐,此乃父皇身边最为亲信之人,冠军大将军高力士高翁,还不快来拜见。”
李瑁贵为亲王,能叫他亲自相送的人岂是寻常。
向来心思通透的杨玉瑶听了李瑁的话,哪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杨玉瑶连忙屈膝行礼,一双动人的眉目恭敬地注视着高力士,盈盈笑道:“民女杨玉瑶,见过高翁。”
高力士也细细地端详了杨玉瑶一会儿,这才哈哈笑道:“蜀中杨氏当真是美人辈出,咱家本以为寿王妃已是当世美人,没想到这杨家三姐竟也不输乃妹,有意思,有意思。”
高力士指着杨玉瑶,向李瑁问道:“殿下,不知另姐可曾婚配呀?若是没有,咱家这边倒是可以为另姐张罗一门好人家。”
李瑁张开口,刚想回答,却突然被杨玉瑶截过了话头。
“民女家中为民女定了一门亲事,方才下了三书,还未纳采、问名,也不知算不算婚配。”
其实杨玉瑶说的并非实情,杨玉瑶和裴家的关系何止是下了三书,就连庚谱都是换过的,若是裴元早逝,今年春末杨玉瑶便该嫁入裴家了。
不过李瑁见杨玉瑶已经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高力士听了杨玉瑶的话喜色,摆了摆手道:“下了三书算什么婚配,还早着呢,咱家这两天就帮你张罗张罗,你就等信儿吧。”
备注:
1.李瑁曾遥领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
2.庚谱:中国传统嫁娶礼仪,男女双方提亲後,若男女双方八字相夹得来而没有相冲,便可互相交换庚谱,作为订亲的最初凭据。换了庚谱就等于是定了亲,只差最后一步迎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