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说着说着，面上露出了一丝窘迫，折了折两张模仿江云娘笔迹的纸张。
“儿子原本想再办两件事的，但现在可能来不及了。”
他现在几乎每一次回来，只要合眼睡觉，便会离开这里。
他不能保证下一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也或许，再也来不了。
“还要办什么事情，娘可以帮你。”江云娘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
怪自己大意，也恨那个自私又无能的人。
她无法想象，帧儿究竟受了多少的苦，才能成为边关小将，战场上刀枪无眼，这一次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神游到了这里？
他说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江云娘的反应极快，紧张问道：“为什么说，来不及了？是因为娘发现你的存在，所以......”
康平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伤好了，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这之前的两次，一次他来的时候，娘上了城墙，得知爹下落不明之后，他便离开了。
第二次再来时，爹的伤已经大好，在府中帮祖母打理事务了。
只是那一次，他只是闭眼午歇的功夫，就又回去了。
这一次午歇的时候，他没敢合眼，一直撑到了现在，也不知会不会闭眼睡着就再也回不来了。
康平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娘说，可他似乎没那么多时间了。
江云娘听到这话，神色黯淡下来。
“顾家若是要反，必须先解决粮食的问题，北上是长远之计，眼下城中恐怕没有多少屯粮了。”
“儿子本想冒充娘的笔记，给钱掌柜下道密令的。现在娘知道了，便不用了。”
那位钱掌柜是个有本事的人，粮食的事情，交给他办，十之八九能成。
江云娘眼眸中还带着水光，轻轻点头“好，这事娘来办。”
康平笑了笑，带着几分童稚的天真烂漫。
“还有。”
康平稍作沉思“在儿子那边，杨护卫因救儿子丧命，儿子是无法报答与他了，如今他还在，儿子想厚着脸皮求娘，看顾他一二。”
江云娘含泪点头，也不问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知道，就算问了，他恐怕也不会说实话。
“不必说求，他既然是救了你的性命，那娘也该感谢他，看顾是应该的。”
康平交代过两件事情之后，母子两人陷入了暂短的缄默。
母子两人皆是一副张张嘴巴，欲言又止的模样。
康平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江云娘有无数的话想问，也不知如何问出口。
最终还是江云娘先打断了这片沉默，满含期待的问道：“可不可以多跟娘说说你的事情？”
康平笑的开心，点头应道：“好啊！”
于是康平眉飞色舞的说起了他和老顾的事情，因为娘离世之后，他所有的开心，都是从到了老顾身边才有的。
听到他讲的这些趣事，江云娘掩住情绪，也跟着笑起来。
“娘，老顾这人，其实糙的很，我与他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就没见过他进门又是沐浴，又是洗脚的。”
康平吐槽起顾瑞霖丝毫不嘴软，那脸上的神情更是一言难尽。
“他那脾气跟牛似的，什么时候也没跟人说过一句软话，话更是少的可怜。”
江云娘很难将顾瑞霖跟康平所说的人联系在一起，也想象不出那张憨厚的脸，暴怒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她也能理解，如果照康平所说，上一世这一战让顾家几乎覆灭，他的性子变的暴虐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你的未婚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见过吗？”江云娘猜想，他定是见过的。
顾家不是那种要用孩子婚姻来绑定盟友，拉拢关系的人家，顾家三兄弟，娶亲也都是按照自己心意娶的。
“她啊，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能看的出，他也是中意那位姑娘的。
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母子二人聊到了圆月当空，星辰相伴，寂寥的深夜。
康平时不时的抖擞精神，却依旧压制不住这副小孩子身体的疲惫，眼皮张张合合，好似下一瞬就要睡着。
江云娘自然也察觉出来了，起身伸出双臂将康平揽入怀里。
“今晚跟娘一起睡。”
江云娘鼻子再度酸涩，如同他小时候那般，亲手替他解去外衫，褪去鞋袜。
看着他上了床榻，抚着他的脸颊，勉强露出笑意。
“娘的帧儿长大了，是个将军了，娘很高兴，也为你骄傲。”
康平侧躺着，疲惫的提了提嘴角儿，半闭着眼睛道：“娘，我很高兴能成为您的儿子。”
这两世，无论是哪一世，娘都不曾放弃过他，如此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老顾这人很好的，我也很喜欢弟弟。”
就是见不到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出生了，有点小遗憾。
他已经占有小康平的时间太久了，而且他也该回去好好陪着老顾了。
“好孩子，娘知道的。”江云娘在昏暗中落泪，默默躺在康平的一侧。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张稚嫩的小脸，一只手如从他小时候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康平怕自己撞到娘的肚子，又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
此刻江云娘似乎能想的到他长大之后的模样了，身着甲胄，骑着高头大马定是十分英俊的。
康平混混沌沌的点了点头，放心的合上眼，呼吸立刻平稳有序。
室内一片寂静，江云娘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自始至终，母子两人没有说过一句道别的话。
可两人的心中都明白，这一别，可能就不会再有相聚时了。
就如同上一世，在那碗透凉的汤药灌入腹中之时，胸中纵然有千般无奈，万般怨恨，也都只能成为空谈。
此刻她心中就算有千万般不舍，此刻她也是黔驴技穷，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