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娘进大殿的那一刻，脑海里都还反复想着，什么时候该迈哪只脚，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该拜，紧张的手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镇北侯府世子，顾瑞霖携妻江氏，前来谢恩。”
大太监尖锐的声音传遍大殿，夫妻二人携手入了大殿，跪在了大殿最中央的位置，大殿之中，烛火明烁，高台之上的金黄龙椅格外晃人眼目。
一路跪拜叩首，再跪拜反复几次，圣旨接到了手里，又将谢恩折子递交上去，再次叩首，江云娘退出大殿，腿脚都不太灵活了。
身上的行头实在太重，一口气不知跪拜了多少回，叩了多少头，仪态时刻都得端着，半丝不能放松，这比在家练功还累。
“江夫人这边请。”
江云娘微微笑着，从袖笼里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了，带路的小公公。
“有劳公公带路。”
小喜原本就弯着的腰，又勾下几分，不动声色的迅速接过荷包“谢江夫人赏赐。”
“陛下特意吩咐，让您到偏殿去喝茶，等着顾世子下了早朝再一道回去。”
江云娘眉心紧了紧，进宫的时候，世子说谢恩之后，让她在宫门前等，为何陛下会让她到偏殿去？
进了宫门是连婢女都不能带的，此刻只有她一人......
大抵是看出了江云娘的顾虑，小喜笑呵呵的解释道：“也不是所有进宫谢恩的夫人们，都能有这样的待遇，陛下向来都款待着顾世子，所以也看重江夫人。”
江云娘心里突突的跳，既然是陛下吩咐的，她也只能跟着去。
偏殿分左右两边，江云娘被带到了右边的偏殿，不大的一间，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椅子，几张桌几，她进门之后，便有宫女太监，捧着茶水，点心，水果如鱼贯入，少时就摆满了她面前的小桌几。
江云娘瞧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继续端坐在原处，心怀忐忑。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早朝才下，顾瑞霖进门，江云娘腰上都松了一份力道，呼吸也变得轻松。
顾瑞霖瞧着桌上的东西沉了沉眼，有几分迟疑，余光瞥着侧面的墙角，缓缓伸出手道：“咱们回家。”
江云娘缓缓起身，顾瑞霖单手帮她理了理裙角，两人出了偏殿，并未有人阻拦。
夫妻二人在宫门之内，并没有什么交流，出了宫门之后，顾瑞霖弃了马，跟江云娘一道挤上了马车。
“可有人寻你问了什么没有？”
江云娘摇了摇头“那偏殿除了几个宫女太监，并没有进来过其他人。”
顾瑞霖眉心紧了紧，也未必是没进过人，只是云娘没察觉罢了。
江云娘心里总觉得不大安稳 “爷，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顾瑞霖有些烦躁的拧了拧眉。
“陛下，想让我领了禁卫军的差事，被我拒了，但看样子，就算没有这项差事，也还会给我安排其他的。”
有了差事他们一时半会的就离开不了盛京了。
江云娘沉默了，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陛下下了两道旨意让他们来盛京谢恩，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回去的，不过她在来之前，就做了心理准备。
只要孩子们不受威胁，她在盛京待着也没什么。
*
周安澜倚在书房的罗汉榻上，肘着脑袋揉着太阳穴，微微抬眸，瞧了一眼跪在远处的画师。
“呈上来吧！”
画卷在周安澜面前被缓缓打开，上面端坐着的正是一身诰命服的江云娘。
周安澜冷眼瞧着画卷，细细打量着，抿着嘴不耐烦的道：“安大监，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这哪里像我阿娘？”
两鬓花白的老太监，细细瞧了瞧画儿，笑呵呵的指着江云娘的眉眼，鼻梁“陛下您再仔细瞧瞧，江夫人的眉眼，这鼻梁，的确是有五分与贵妃娘娘当年相像的。”
“只是......江夫人似乎比老奴年初见到时，圆润了些，所以......”
周安澜显然是失去了兴致，挥手让人将画撤了下去，又揉了揉眉心。
“就连寡人的外祖母都说，云锦表妹的模样与我阿娘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算如今长大了，也该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地方才是。”
“嗤~只是眉眼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相像，安大监，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老太监悻悻地半垂下脑袋，尴尬的笑着往后退了退。
周安澜不喜不怒的倚在那里“当年是嵩大监护送出宫的，嵩大监若是还活着，定然会想办法将云锦表妹送回到寡人身边的。”
安大监垂手立着，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不插话。
“安大监，你说云锦表妹还在人世吗？”周安澜这话里似是带着几分哀伤。
被点了名的安大监，抬了抬眼却没抬头，为难道：“呃......这个......姜姑娘许是吉人自有天相......”
没等安大监说完，周安澜突然一扫哀伤，冷笑讥讽道：“呵~吉人自有天相？不过是糊弄人的话，若真的吉人自有天相，我阿娘和外祖一家，又为何会覆灭？”
“老天未曾护佑姜家，又怎会独独护佑云锦表妹一人？”
安大监噎了噎，这.....那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周安澜没了耐心，止住了这个话题。
周安澜批复起了奏折，安大监站在书房里，如年迈老狗，打起了盹儿，不多时甚至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周安澜忍无可忍的抬眸，放下手中的笔，发出的响动让安大监瞬间惊醒，擦了擦嘴角儿，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
“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老奴年迈，这不知怎么的......”
周安澜沉了沉胸中的恶气，眼里带着几分嫌恶道：“安大监回去歇着吧，往后不必到殿前来伺候。”
安大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恳求道：“陛下......老奴虽不中用，却也比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崽子.......”
周安澜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退下！”
安大监这才安静下来，瑟瑟抖着肩膀，缓缓谢恩，慢慢退了下去。
周安澜阴恻恻的瞧着安大监的背影，缓慢提笔又落下。
安大监出了书房，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甩了甩袖子，脸上倒是有了半分喜气。
小喜满脸担忧，慌慌张张的跟了过来“师父，您......”
安大监扬声让他止住口中的话，又招手让他跟了过来，师徒二人走到了一处偏僻之处。
“师父年老不中用了，不用再到前面来伺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往后要记住，多听少说，闲事莫管，保命最大。”
“这是师父我啊，最后能留给你的，接下来你能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机灵劲儿和你的造化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这话一点也不错，他六岁进宫，十二岁就到了先皇身边做小太监，战战兢兢过了六十年，历经周家三代君王，。
如今的陛下比先皇更加喜怒无常，心思更是深沉难以揣测，这日子他早就够够的了。
远了不说，就找姜家姑娘这事儿，陛下究竟有几分真心，嘴上挂着外祖家，心里又真的将外祖家放在眼里了吗？
那姜家姑娘的岁数不小了，就算是在恐怕也早就成婚生子了，而陛下如今后位空悬，真的是为了当初那一纸赐婚？
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年岁大了，总要过几天安生日子。
安大监收拾好了宫里的随身物品，脚步还算轻快的出了宫门，朝着自己给自己置办的小院儿走去，原本浑浊的眼睛，都清亮了几分。
“呃......”
安大监惊恐的睁大双眼，伸手去捂脖颈，脖颈处一条细长的血痕，渐渐涌出鲜血，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小片刻便倒下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