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喜读各类杂书,其他才学或逊矣,然观察力与记忆,乃是臣所长也。”
读杂书的梗用上了,至于观察力与记忆,没有人怀疑的,刘昌郝继续说:“此乃臣根据各个典籍,以及一些坊间传闻绘制出来的地图,我朝部分或许更精准一点,他国,误差或更多一点。”
“王卿,需保存之。”
刘昌郝扭过头,原来他就是王安石,立即说:“王相公,末学拜见。”
想要自己提议通过,必须让王安石恩准。
王安石挥挥手,也继续盯着地图看,刘昌郝虽解释,其理由终是有些勉强,他也不大相信其精准度,必有误差,然误差会有多大呢。误差?上哪里有误差!
但王安石也不大好说,为什么会召见刘昌郝,甚至惊动了赵顼,就是河东那三幅地图太精准了,各州府的官员纷纷反馈,从未见过如此准确的地图,有的还问,乃是何人所绘。地图准确,论点成立,这才召见了刘昌郝。
“陛下,王相公,诸公,请观之,此乃契丹疆域,”刘昌郝指了指地图上面的契丹,他将北方的辖戛斯与斡朗改都绘入契丹境内,这一比,宋朝面积更小的可怜。
元绛说:“契丹疆域固然广大,然其多不『毛』之地。”
“公,虽多苦寒之所,然契丹人口更稀也,陛下,诸公,再请观之,契丹虽有许多苦寒之地,然其幽云地区,辽南地区,皆宜耕作,辽东深处更有广阔天地,契丹都未利用,其多是肥沃黑土地,不能种过冬作物,然能种夏麦、夏豆,自己本国境内大片沃土都未利用好,为何贪侵我朝一些山林之所?”
“辽东深处能种植乎?”王安石问。
“王相公,论治国之能,末学远不及王相公,然论农夫本能的种植,末学陡胆说一句,王相公远不及末学。”
有几人失笑。
“契丹分为三片区域,”刘昌郝想了想,找来一幅卷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打开看,没关系,他用卷轴当棍子,于地图上大约地划了几下:“幽云辽南之所,乃是耕作区,西北乃是游牧区,东北乃是渔猎区。因为人烟稀少,物产丰富,固百姓不乐意辛苦耕作,然不代表不能耕作。”
以前的东北,都懂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如果不是契丹自己作死,『逼』着女真人捉鹰,女真人哪会揭竿而起,或者能这么说,有人因为玩鹰丧志,契丹是因为玩鹰丧国!
“然契丹终是强国,否则恢复汉唐盛威,又有棉花,可以迁徙大批汉人前去耕种,我朝因人烟稠密,造成耕地紧张、兼并严重局面立时能缓解矣。”
棉花乃是重要的前提,正是有了棉花,才有了后来的闯关东。
但放在宋朝,有棉花也不行,先问一问幽云十数州能不能收回来吧。
这是一个最重要的论点,若黄嵬山不重要,为什么契丹会拼命地要。人家缺少疆域吗,况且是贫瘠的山区。
赵顼脸『色』变得阴沉。他看着地图,忽然问:“环州离乌白池亦不远,为何李继隆会『迷』路?”
它是宋太宗末年的事,当时宋朝灵州还未失守,宋太宗隐约地觉得党项人是一个很大的后患,事前宋朝也做了许多准备,探知李继迁老巢便在乌池白池,于是调拨了五路大军进行剿灭。以当时李继迁手中的人马,只要五路大军来了,他化成蚊子,都逃不掉。主将乃是宋朝战神李继隆,自环州出发。史载临行前宋太宗嘱咐李继隆,先达灵州,后去乌白池,半途卢斌出了一个主意,若走灵州,是三角形,需近月时间,会消耗大量粮草,不如走直线,李继隆采纳,让他弟弟李继和进京禀报,宋太宗说:汝兄如此,必败我事矣。然后李继隆果真在干原上『迷』了路,不但他『迷』了路,路上还汇合了丁罕部,也『迷』了路
宋太宗没那么神奇,但李继隆肯定犯下了严重错误。
主力大军一直不至,另一路兵马张守恩遇到了党项人,可他怂了,俺们未看到,回家吧
于是只剩下两部人马,范廷召与王超部,两人从无定河杀到了铁门关,果然打听到李继迁正在乌白池。王超懂的,宋辽澶州之战那么凶险,他却率领着十几万宋朝主力军队于定州摆龙门阵。范王二人见主力部队未至,也开始胆怯,幸好王超之子王德用站了出来,率领五千宋军大破李继迁三万兵马。然而因为他手中兵力太少,让李继迁逃跑了。
如果当年李继隆不『迷』路,整个北宋历史会彻底重新改写。
或者能说,没有西夏的牵制,萧燕燕南下,会死得很惨。
然而看着地图,赵顼有点想不通。
马上便能让他想通,刘昌郝说:“陛下,诸公,我义父有一子,名叫梁小乙,与我亲若兄弟。去年,他随我进京城,见京城繁华,有感吾村之落后,欲从军以求出人头地。”
“从军乎?”赵顼问,至少这是好志向,应鼓励的。
“陛下,当时臣便对他说,汝欲从军,军亦分厢兵与禁兵,禁兵亦分上中下三等。汝欲成为上禁兵,虽孔武有力亦不行。恰好吾乡里有一奇人,名叫韩大虎,现为都保正,原先是河东人氏,其幼随父学得一身好武艺,然其父乃是买马社成员,因私货纠纷,被乡党勾结契丹人于契丹境内杀害。”
宋夏宋辽之间的走私是常态,皆知道,也禁止不了。
“其恰好是加冠之年,父亲惨死,心中不平,乃潜入契丹境内,将仇人纷纷『射』杀。臣去河东,便央求他陪我一道去,有一天路遇到头野猪,发疯般地追赶我们,韩大虎仅是一箭,便将其『射』死。”
“果真壮士,”赵顼说道。
别以为野猪好杀,皮厚肉粗,一猪二虎三熊,比虎熊还难对付。
“是勇猛也,臣便问,若遇虎,汝可『射』杀之?其答曰,若遇一头猛虎,吾手中有劲弓利箭,且拉开距离,吾轻易『射』杀之。若是两头猛虎,『射』杀便困难了。臣又问,若是赤手空拳,可击杀乎?其大笑曰,吾乃是人,岂能以赤手空拳击杀一猛虎乎?或有其人,天下间,也不会超过十人矣。刘昌郝,你莫听说话里的故事,里面内容多虚假之说也。”
“亦是壮士,”赵顼开心地说,若没有保甲法,这些人便埋没了,有了保甲法,一起拣了出来,敢情是这样想的。至于韩大虎手中的十几条人命,一是在契丹境内杀的,二是一群走私的人,三是替父报仇,天经地义,赵顼就当没听到。
但他马上脸『色』便垮了下来,刘昌郝说:“陛下,是勇猛也,其为都保正,教头按照惯例盘剥保丁,吾乡皆是岗陵之地,百姓贫苦,那有财物上贡给教头。韩大虎先试箭,百发百中,先举石锁,百余斤石锁在其手中,如舞稻草,教头畏惧,吾村与周边各村保丁才躲过一劫。”
“盘剥如此之重?”
“陛下,臣不敢言,据臣所闻,似乎颇为严重,臣家有一客户,为木匠,姓庄,前妻死,后娶一少妻,其貌丽质,乡间保正垂涎,用上番『逼』迫就范,庄父一度欲『自杀』,去年河北大旱,其借机丢弃家业,随流民仓皇逃到京城,被我聘回家,虽于我家落户,然至今不敢回去。”
“陛下,臣还是言梁小乙,他欲从军,臣自去年冬天便教他兵法”保甲法的什么还是最好不要说了,刘昌郝转向正题。
“兵法你亦懂之?”
“陛下,臣乃是纸上谈兵,纵是纸上谈兵,亦比一窍不通好,又令其随韩大虎学『射』艺,今年春天拣兵,一跃拣为天武军第九营十将。回家后,臣又嘱咐他,一是尊重上司,二是仁爱下属,三是带着属于勤练武艺,四是抽空多看兵法史册,五是让其拣出百余战役,分析其得失,然后将手稿交与臣,臣替其校正。眼下他已写了四十一场战役,臣皆一一替其校正矣。”
“手稿在乎?”
“应在其手中,若论资质,其亦不凡也,两次手稿,仅是数月间,便大有长进,”刘昌郝说,这有些硬捧的嫌疑了,但没办法,梁小乙想上位,下面有人抬,上面得有人拉。
“资质果佳乎?”赵顼果然来了兴趣,为何变法,富国强军,强军就需要大量的将才。
“陛下,佳也。”
赵顼叫来小黄门,让他去军营将梁小乙召过来,且将梁小乙的手稿,刘昌郝的校正稿一起带过来,居然教兵法,赵顼更来了兴趣。
“陛下,臣为何让他多读书?若是李公当初多读书,又会读书,便能发现霍去病出代二千里,直抵狼居胥山不『迷』路的原因,无他,霍去病对捉到的匈奴人,有二心者立斩,诚心归顺者立即编入军中,恩威并用,匈奴人畏伏,手下也有大量匈奴骑兵,对地形熟悉,亦成为霍去病的好向导,岂能『迷』路?”
“然李公未注意此节,且在河北久也,对西北却不熟悉。兵出环州后,皆是茫茫干原,景物单调,易『迷』失方向,那时且未出现好的司南,故『迷』了道路。”
“是啊”赵顼喃喃道,别以为讲出来简单,有多少人想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