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你还想当官任职吗?
语调很慢,声音很低沉,却让刘季玉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尽量表现自然的道:“大人请审,下官知无不言。”
“十日前,可是你煽动数百人随你一道上疏?”
“是。”
“为何要煽动这些人随你一道去,伱安得是何心思?”
闻言,刘季玉一脸正气道:“下官没什么心思,乃是为国谏言,直疏君父。”
夏源接着道:“本官再问,这数百人为何愿意随你一道去?”
“自是与下官的心思一般无二,为国谏言,向君父参劾奸佞,列数我大明朝沉疴积弊。”
“你可知你等这是什么行为?又是何罪?”
刘季玉脸上更正义凛然了,“是何罪行下官不知,但为国谏言,在所不惜!”
听到这话,夏源倏然问道:“当初大闹丰盈库之后,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茫然,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
闻言,刘季玉刚想回话,但夏源却不给他机会,反而步步紧逼,“你害怕,你茫然,你不知所错,那数百人也是一样。殴打上官,其中还包括一名户部尚书,依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下官...”
“是不是想说不知晓?觉得不知者无罪,或是觉得你不知道就能减轻罪责?
殴打上官,依大明律,最轻也是罢官夺职,而像你等这般情节严重的,还要流放发配,妻女也要受到牵连。”
“你当时其实想到了这些对吗?想到了你的家人,想到了你的妻儿老小也要遭你连累。”
“我...”
“称下官,尊卑都忘了吗!”
夏源的语调陡然提高,刘季玉身子一颤,下意识喊了句,“下官。”
“你想到了你的妻儿老小,心里害怕,恐惧,你当时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夏源的语气变得柔和,温声问道:“告诉本官,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下官想的是与其.....”说到此,刘季玉倏然反应过来,“下官想的是要给君父上疏,去弹劾这些贪官污吏,为我大明,为天下谏言。”
“与其什么?”
“没有与其,下官方才口齿不伶俐,吐字不清。”
“吐字不清?”夏源却是笑了,用手一拍椅子扶手,“好,既然你吐字不清,那便我帮你说,本官这口齿还算伶俐。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上疏。将这次殴打上官,大闹丰盈库之事,定性为代国朝惩治贪官污吏,定性为清君侧,诛佞臣。”
“或许君父念在你等一片忠直为国之心,从轻发落,甚至赦免尔等也未尝没有可能。
毕竟国朝发生过群情激愤殴打王振奸党一事,此事发生在朝堂之上,而且还打死了人,可最后那些大臣竟是统统无罪。
你这个熟读经史的国子监助教想到了这些,于是你就想到了上疏。
但不能自己一个人,你自己去人微言轻,最好多叫些人去,去的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所以便振臂高呼,煽动数百人与你同去,可是这般?”
刘季玉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上官把自己的心理猜得一清二楚,但嘴上还是道:“回大人的话,不是。下官当初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君父上疏,痛陈种种积弊,不为己身,只为社稷,只为天下。”
“那你这疏早不上晚不上,为何要赶在大闹丰盈库,殴打上官之后?”
刘季玉蠕动几下嘴唇,答道:“时也运也。”
“其余人也是同样?”
“是。”
见他这般,夏源不由打起了几分精神,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丝散漫,“你可知如今最恨你的是谁?”
“是那些被我等弹劾的贪官污吏。”
“他们自是恨你,那你觉得被你煽动去上疏之人是否恨你?”
“他们为何要恨下官。”
“你不知?”
“下官不知。”
“住在诏狱的滋味好受吗?”
刘季玉一怔,旋即像是明悟过来,硬气道:“尚可。”
闻言,夏源竟是笑了起来,扭头对那几个锦衣卫说道:“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你们这诏狱尚可。”
那几个锦衣卫也跟着一起笑,“大人,我等在这诏狱当差多年,从未有人说过此等话,倒是新鲜的很。”
“既然这诏狱住着尚可,如今又只剩下四天就要过年,若不然将你家中妻儿接来与你团圆,共度除夕?”
听到这话,刘季玉不硬气了,低言道:“下官说错了话,住在诏狱里半点不好受。”
“你不好受,其余人也不好受,与诏狱相比,那刑部大牢就像是天堂。
本来你等也能关在刑部大牢里,以殴打上官的罪名关进去。甚至皇上会念在你等出于欠俸之事,出于没有薪俸,妻儿家小无银两、无粮米过年,情急之下这才动手打人,情有可原,对你们从轻发落,至多罢官免职。”
“但现在....”
夏源摩挲着扶手,望着这黑漆漆的牢房,没有窗口,接收不到外界的阳光,像是身处幽冥地府。
“但现在却关进了这诏狱里,以逼宫的罪名...”
听到逼宫二字,刘季玉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惶。
而夏源这时也将目光转了回来,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像是从腹腔里发出来一样,带着股子幽深,“你觉得那些人恨不恨你?”
话音方落,夏源便将身子前倾,那双眸子盯得更直了,刘季玉只觉得那双眼睛像是个深渊,好像要将他吸进去,这时那轻飘飘的话语也传了过来,
“其实你清楚他们是恨你的,毕竟是你煽动他们上疏。当初你们每个人都茫然无措,害怕,恐慌,在这种情绪下,人是不清醒的。
于是你振臂一呼,于是他们纷纷响应,才会一道去上疏。
但等关进这诏狱地牢,这么多天,你们当然想通了,其实当初若是不去上疏,兴许还会从轻发落,而现在,却背上了逼宫的罪名。”
“你...后悔吗?”
刘季玉像是失去了力气,虽是还在那儿坐着,但身子却完全垮了下来,“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他嘴中轻语,过了良久才抬起头,声音干涩的问道:“大人,我这罪名,妻儿家小会如何?”
“你以为呢?”
族诛....
刘季玉的脑袋里闪过这样的两个字,毕竟这可是逼宫,就算不族诛,也会抄家灭门。
想到这些,他一颗心便落到了谷底,这谷很深,下面有一汪冰潭,冻得他浑身僵硬,将他的心都给冻死了。
他坐在那里黯然不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良久,他嘶哑的问道:“大人....敢问大人现居何官何职?”
“与你一样,在朝中当官,在大明朝任职。”
听到这话,刘季玉笑了,是那种无比惨然的笑,“我如今已是这样境遇,哪里还当官任职。”
“那你还想当官任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