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烟雾缭绕,刚才只有黄有粮在抽烟,这会是黄有粮,张立行,林思伟等人都在抽烟,桌上,是几瓶喝光的红酒,每个人都是喝得红光满面,这会又是叼着烟吞云吐雾。
村干部是打出来的,乡镇干部是喝出来的,可这些市县干部呢?
“过些天我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要和曾主任的女儿订婚了,大家有空一起来凑凑热闹。”钱新来笑着邀请众人。
“哟,要订婚了?钱总,恭喜呀。”张立行闻言笑了起来,“可惜我没闺女,不然就和你结个儿女亲家。”
“张市长,要不以后等有孙子孙女了,结个娃娃亲得了。”钱新来也满脸笑容的应和着。
“钱总,我先跟你说一声,订婚宴我就不来了,省厅让我去报道呢,我那时早在南州了,就不再折腾回来了,结婚那天,我肯定回来喝这顿喜酒。”黄有粮笑道。
众人在包厢里说说笑笑,黄有粮要被调到省厅给他们带来的焦虑和隐忧,此刻也仿佛消失无踪,就连黄有粮,中午喝得最多的他,这会也红光满面,朗声大笑,初始的不安和烦躁此刻也仿若被那发酵的酒精给挥发了。
深秋时节,接连几日的阴雨天气,让望山市的天,始终灰蒙蒙的。
黄有粮在次日到南州市去赴任了,来自省厅的催促,让黄有粮不得不尽快到南州去,尽管有些不舍望山这座让他逍遥自在的城市,但组织上的任命,黄有粮深知他一个小小的副厅没有任何资格不服从,身在体制,黄有粮比谁都清楚个人和组织对抗的结果。
就如同张立行所说,他们这帮人,在望山市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够作威作福,俨然土皇帝一般,但到了省里,他们算个屁?别说是到省里,只要离开望山,哪怕就是在别的地市,他们也都得老实规矩一些,也就是在望山这座他们经营了许久,势力盘根错节并且遍布了整个望山市,在这里,他们才能张狂起来。
接替黄有粮局长一职的人选还空着,不知道是从省里调下来还是市里就地提拔,这在张立行一帮人眼里也都是大大的问号,他们也俨然在为这事忙活着,希望能够由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人提拔一个接任黄有粮的位置,这对他们而言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窗外,阴雨连绵,远距离的视线并不是太好,能见度不高于一千米,穿过了崇山峻岭的望南高速,更像是一条被雨雾笼罩的长龙,若隐若现,高速上的车流,比往日少了许多,不时奔驰而过的车子,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常队,这望山市的海拔比较高,咱们从南州过来,你看,明显的感觉到望山的云层比南州厚了许多,难怪南州那边都停雨了,这望山还在下着。”高速上的一辆挂着挂着省厅牌照的车子,前头开车的司机一边注视着前方,一边说着。
“这场雨来得刚好,现在省里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秋旱,这场及时雨可算是缓解了不少地区的旱情,望山市是农业大市,估计他们还巴不得这雨多下两天呢。”后座上的中年男子笑道,若是陈兴看到,一眼就会认出来,这是老熟人常胜军。
“多下两天没关系,可别下个不停,那就糟糕了,像南州上半年的特大暴雨,可是让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多下点就真要将南州给淹没了。”开车的小年轻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上说着话,已经进入望山段的他们,没过多久,车子就来到了高速出口的收费站,下了高速,顺便沿路路标开着,一直望着窗外的常胜军微微眯起了眼睛,三四个小时的行程,终于快到望山市区了。
“常队,咱们……嗨,瞧我这嘴巴,怎么老是改不了口,应该叫您常局才是。”年轻小警员刚张嘴就做着扇自己嘴巴的动作,笑道,“常局,咱们去市区是直接望山去市局还是?”
“先去市委,还没正式任命,咱们去望山市局,人家说不定以为咱们是骗子。”常胜军开着玩笑。
车子进了望山市区,开车的小警员问了两次路,总算是弄清了市委的地址,开车直奔市委,常胜军从车上下来,转头对开车的司机说着,“小周,你在下面等我,我上去一趟。”
常胜军进了市委大楼,没有提前通知陈兴,常胜军打算给陈兴一个意外。
“陈书记,有个省厅过来的要见您,说是您的老朋友。”黄江华走进来同陈兴汇报着。
“省厅的?”陈兴一愣,随即站了起来,“快请他进来。”
黄江华走出去将人给带了进来,陈兴看到对方时,指着常胜军,一脸惊喜,“常队,原来是你。”
“陈书记,很意外吧。”常胜军满脸笑容。
“来来,快请坐。”陈兴此刻一看到常胜军,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他让吴汉生挑一个靠得住的人到望山来,吴汉生说给他挑好了,这人他也认识,他问是谁,吴汉生却是故意跟他卖了关子,说到时候他就知道,这会看到常胜军,陈兴哪里还会不明白。
热情的请着常胜军坐下,陈兴脸上同样是笑容满面,只是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凝固住,示意黄江华出去把门关上后,陈兴这才看向常胜军,“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这不是想着给陈书记您一个意外嘛,我想陈书记您一定想不到来的是我吧。”常胜军笑了起来,“我让厅长先别告诉你,我就想陈书记您估计也想不到是我调过来。”
“一时是没想到你。”陈兴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摇头笑道,“不过你来的时候真该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会告诉你别来市委找我了。”
“怎么,我来市委,难不成还是见不得人的事不成。”常胜军微微有些错愕。
“说对了,的确是见不得人。”陈兴点头道,指了指外面,“这望山市,可是魑魅魍魉横行,我将黄有粮弄走,让你们领导挑一个可靠的人过来,就是想当做奇兵来用,你看看,你还没正式上任,刚到望山就第一时间来我这里,这落在别人眼里,就有得猜想了。”
“陈书记,这望山市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常胜军神色一凛,从陈兴的话里,常胜军也听出了味道,脸色也严肃起来。
“或许比我想象的还严重吧。”陈兴笑着摇了摇头,“迷雾揭开前,谁也不清楚,不过如今表现在明面上的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了。”
“陈书记,这么说来,我是还没上任就犯错误了。”常胜军苦笑。
“来了也就来了,也不用再去想了,没意义。”陈兴笑着摆手,“也怪我之前给汉生老哥打电话忘了说清楚,顾着其他事,就给忘了。”
陈兴说着话,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你是吃完午饭就过来的吧。”
“可不是嘛,不到十二点就启程了,到了你们望山,整整四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常胜军笑道。
“那可能是你们下雨天开得也比较慢,一般四个小时就能到。”陈兴笑了笑,“晚上你就先住在市委招待所,明天在市公安局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宣布你的任命。”
两人说着话,陈兴寻思了一下,说道,“常队,你既然来了,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开展工作?”
“还没,对望山的情况还不了解,想太多也没用,这不,我刚过来就来您这,也是想听听陈书记您有什么指示,领导可是交代我了,过来望山,得听陈书记的指挥。”常胜军笑道。
陈兴听着对方的话,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容,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常胜军这么说,是在先表示态度,陈兴听了很满意,能干事不如能听话的,两者兼而有之,那无疑就是领导最喜欢的下属了。
沉思片刻,陈兴道,“屈指算算,我来望山也不过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要说对望山的了解,不见得就比你多多少,但来的这些日子,就我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感痛心和不安。”
陈兴脸色凝重,“望山市老百姓有个口头禅,叫望山三大害,一罚款,二贪官,三新城,这话,以后或许你也会听到,他们口中说的罚款,你知道指的是哪些吗?”
“哪些?”常胜军顺着陈兴的话问道。
“主要就是指来自公安交警部门的罚款,当然,也并不全是这些,也有其他的,但大多数还是集中在公安交警部门,我刚来望山第一天,可就遭遇了下马威,我的车被几个协警扣住了,也不查证,直接就扣个黑车的帽子,要求交个上万块的罚款。”陈兴摇头一笑,“这也算是让我初次见识了这乱罚款的威力。”
“连你的车都敢扣?”常胜军吓了一跳,陈兴就算是刚到望山,坐的应该也是挂着南州市政府牌照的车,这望山市的协警也敢扣车,常胜军不得不说这些人的确胆大包天。
“何止是敢扣,直接就多加个罪名,说我那南州市政府牌照是套牌车,还得多交罚款。”陈兴无奈的笑笑,“我跟你说这个,只是想跟你说这些,这只是望山市罚款乱象的冰山一角,这种情况长期存在,肯定不是下面人欺上瞒下,擅自胡作非为,而是有其本质的原因,你新官上任,未尝不可以拿这个作为开展工作的突破口。”
常胜军认真听着,见陈兴还没说完,也没插话,依然是静静聆听。
“还有一事,之前我在汽车站亲眼目睹的一起交通肇事事故,肇事司机是新城集团董事长钱新来的儿子,这位钱总的公子,撞死了人,现在仍是逍遥法外,黄有粮在时,我让人打电话质询进展,市公安局给的答复是死者家属已经和肇事司机达成了私下调解的协议。”陈兴说着,神色嘲讽,“知道我亲眼目睹了这起交通肇事事故,还一直在关注,市局竟会给我这样的答复,常队,你该知道这望山市的情况不简单了吧。”
常胜军一脸肃然,陈兴化繁为简,只是拿亲身经历的两件事作为例子,但常胜军却是能明白陈兴希望他由点及面,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用意,两件事,乍一听,也许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常胜军却是由此勾勒出了一个没有法制、混乱无序的望山市公安系统的形象。
看到常胜军脸色严肃,陈兴笑道,“常队,不会是被困难吓到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是孬种就不会选择穿这身警服了。”常胜军笑道。
“好,有这个信心就成,困难是有,但要坚信光明始终能战胜黑暗。”陈兴笑了笑,“你刚来,晚上我就在市委招待备桌酒席给你接风洗尘了。”
“陈书记,不用这么麻烦了,咱们路边随便吃点不也成。”常胜军笑道,看了看时间,“陈书记,这会还早,我想先到市区走走看看。”
“也好,那你先去吧,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陈兴点头道。
送常胜军到办公室门口,陈兴没再出去,常胜军从楼梯下去,办公厅主任宁卫思达的办公室门大开着,看着一身警服的常胜军从外面经过,卫思达慢慢的走了出去,看似漫不经心的站在走廊上,眼睛盯着楼下看着。
一直看到常胜军上了车,卫思达眉头微微拧着,很快又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常胜军的到来,意味着陈兴在望山市不再是孤军奋战,陈兴希望借黄有粮调走以及常胜军调来的机会,将望山市那隐藏于无形的那张大网撕开一个口子,只是陈兴能成功吗?他的如意算盘能够打成吗?常胜军又能否在市公安局站稳脚跟并且顺利的打开局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初升的朝阳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雨天气,清晨的阳光刺破了厚厚的云层,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望山大地,看起来今天会是一个晴朗而又清爽的天气,只是慢慢的,当那厚厚的云层将已经露出圆圆的身子的一轮红日又给遮挡住时,天复又变得有些阴沉,偶尔才又能见到几缕阳光,阴晴交替着。
翌日下午,市委在望山市公安局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市委书记陈兴,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林思伟,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陈政民等有关领导出席会议,市局在家党委委员,各分县市公安局、局属单位各主要领导等出席会议。
会上,由市委组织部长林思伟宣布市委决定,任命常胜军同志为市公安局党委书记,至于常胜军担任局长的行政职务,则还需履行有关法律法规程序,在程序履行之前,常胜军以党委书记的身份,全面主持市公安局的工作。
安静的会议室,气氛就如同杨宏超、冯程峰等市公安局几位副职领导那严肃的脸,新来的局长是从省厅直接空降下来的,这个结果或许不算太出人意料,但市局最有希望直接提拔上来的常务副局长杨宏超没能如愿,不仅是杨宏超本人心里失落,对于张立行他们这个圈子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常胜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还有待观望,市局这些年在黄有粮的领导下,可以说大大小小领导岗位上都安插了他们的人,杨宏超等人甚至已经在想着如何架空这个新来的局长,让其灰溜溜的离开望山。
陈兴等市委的领导在开完会后就离开市公安局,市委办公厅主任卫思达目光不时的落到常胜军身上,眼神闪烁着,陪同陈兴过来市局的他,看到常胜军的刹那,眼里就闪过一丝惊讶,赫然就认出那是昨天下午到市委拜访陈兴的人。
车子返回市委,卫思达坐在自己的车上,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神色也才安定下来。
张立行一直到傍晚下班要离开办公室时,拿起手机才看到有短信,打开一看时,张立行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怕什么就来什么。”张立行呢喃着。
“市长,怎么了。”梁婧看到张立行的脸色,好奇的问道,晚上张立行让她跟着陪同出席钱新来儿子的订婚宴,梁婧临近下班时,便过来等着。
“市局那位新来的常局长,昨天下午到了望山,就先去市委见了陈兴。”张立行沉声说着,“一个糟糕的消息。”
“市长,也许他们在南州打过交道,所以那位常局长刚来就先去拜访陈兴吧。”梁婧寻思着,笑道,“市长,我看呀,您就别想太多了,他刚来,又只是先被任命为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所以他先去拜访陈兴这个市委书记也正常嘛。”
“你倒是会安慰人。”张立行闻言笑了起来,梁婧的话不无道理,常胜军初来乍到,先拜访一把手,这应该说是很正常的事,不一定非要往别处想,只是张立行这心里终归是觉得有点不踏实。
“市长,我这是实话实说嘛。”梁婧笑道。
“走吧,去酒店。”张立行笑了笑,暂时将常胜军的事放下,嘴上念叨着,“这钱家和曾家结了亲,以后曾高诚那老狐狸可就跟咱们绑在一块了。”
“听说钱总那儿子可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名声在外呢。”梁婧掩嘴轻笑。
“钱新来那小崽子不是什么好货色,曾高诚的闺女也不见得是什么大家闺秀。”张立行嗤笑了一声,他儿子之前在国外留学,比曾高诚的闺女晚好几届,是同一个城市,回来还和她絮叨曾高诚的女儿曾雪在当地华人留学圈子可是艳名远播,张立行听了就想笑,只不过他不会嚼这种舌根罢了。
“市长,那曾主任的闺女我见过,看着很文静秀气的一个人呀。”梁婧听出张立行话里的讥笑,奇怪道。
“文静秀气?”张立行嘲讽的笑笑,“女人呀,知人知面不知心。”
“瞧市长您这话说的。”梁婧看了张立行一眼,心脏不争气的跳了一下,尽管他知道张立行这可能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做贼心虚的她,却是没来由的紧张。
……
市公安局,新官上任的常胜军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市局的人员情况,警力配备,以及中高层领导的履历,足足坐了近两个小时,看到外面天色黑了,常胜军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看了下时间,也才不到六点,但天气阴天,再加上随着冬季的来临,日头渐短,这会早已是天色昏暗。
走到外面走廊,常胜军感觉有些安静,其它几个副职的办公室虽然和他不是紧挨着,但像常务副局长杨宏超,是跟他在同一楼层的。
看着空旷的走廊,常胜军微微皱着眉头,按说今天他刚上任,晚上该和局里的中高层干部一起吃个饭,也算是正经的认识一下,但他有意什么也不交代,就是想看看其它那个副职会不会主动,但从下午散会到现在,几个副局长,没一个到他到这来,就连那办公室主任,也没走到,常胜军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这帮人,难道准备在他新官上任第一天也给他来个下马威吗?
常胜军不知道的是,今天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市局几个副局长都去参加钱新来儿子的订婚宴了,这会早就走得光溜溜。
“小周,去把办公室主任给我叫来。”常胜军站了一会,很快就吩咐着跟他一块到望山来的小警员周淮,对方也负责给他开车。
周淮闻言,往办公室走去,片刻,就又走了回来。
“常局,走了,早就不见踪影了。”周淮同常胜军汇报着。
“走了?”常胜军眼睛眯了起来,笑容玩味,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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