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是在曾奕父亲牺牲不久后。
办了父亲葬礼回来，他意志消沉，一个人在球场打球发泄，用力过猛，球飞过了围栏。
但他不想要了。
“有人吗？”
他没应，浑身湿透坐在地上，抬头看过去。
校服挂女孩身上长很多，一双眼睛很大，小脸很精致，却不像高中生，倒像是没长大的小学生。
他不算好的态度，让她有些怯意，不敢靠近，弯腰轻轻将球放地面“给你。”
他低声“谢谢。”
她连忙摆手，一双黑茶色的眼睛纯洁得像小孩，声音也格外稚嫩
“不用的。”
她见他心情不太好，走到门口，又说“球馆到时间会关门，你记得走哦，被关住了就不好了。”
一个小插曲，他没放在心上。
父亲的意外离世对母子俩都影响挺大，曾父曾母感情甚笃，曾母听闻噩耗一夜白了头。
曾父身份特殊，死后不能立碑，更不能公开祭奠，他是人民的英雄，却连名字都无人知晓。
曾母心底悲凉万分，更担心一向崇拜曾父，视父亲为英雄的儿子也走上父亲的路子，素来严谨有度的女人歇斯底里让他选文科，以后别参加太危险的工作，看着母亲一夜之间苍白的发，曾奕选择了退让。
他们分到了一个班。
再次注意到这个女孩的时候，要不是看到那双眼睛，曾奕很难将她和曾经那个纯稚的大小孩重合。
因为她变了很多，不像小孩了，胖了点，也总习惯低头。
曾奕陆续知道她的一些事。
家境不太好，不怎么参加活动，也不喜欢说话，内向却很勤勉，在超市兼职当收银。
有次班里聚会，他发现她没来便问，同学悻悻“叫她干什么啊？你说玩点什么吧她付不起这个钱，你又不得不顾着是不是？”
“就是就是，每次都得考虑她，扫兴。”
曾奕听得直皱眉，替她说“叫了她不来，是她的权利，你们没叫，过分了。”
有人不同意“啧，曾奕，我们是替她考虑啊！叫她不就是让她花钱？她又没钱，干脆省事了。”
那次聚会，他半场就走了。
文科他并不是很擅长，申请了住校，在小超市见到了她。
见到他，女孩有点意外。
“你没去聚会吗？”
曾奕看着她，圆脸白嫩，是比不上一开始遇见的时候灵动漂亮，却也像块，让人心里一软。
点头“他们没叫。”
女孩怔然，一下笑了。
“啊，没关系，我也没有啊。”
明明只有她没被叫，却笑着安慰他。
还有，她笑起来，也像。
很甜。
就这样，两人熟络了些。
有同学喊她收银小妹，女生的团体她也不在内，甚至，老师也不太待见她，把她安排在最后一排单座。
他却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女孩。
接触下来，发现她性子很沉静，喜欢去图书馆借很多书来看，脾气也温和，就算有人时常嘴碎她两句，她总是静默不反驳。
曾奕那会儿并未发觉自己这些留意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直至有天路过办公室，听见她很急切说“不是的，老师，这个助学金没乱花...”
“那你的学杂费怎么交不上？”
“我...”
他抱着篮球，脚步一停，透过窗户往里看见女孩低头揪住衣服，有些难以启齿“我给我阿爸交医疗费了，但是会交的...能不能等一下。”
“学校给你补助是给你上学的，不是奖励你们拿去乱花的，你爸爸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么巧，就在你领了补助后又住院？”
女孩怎么解释，班主任都没信。
他回去，有人讨论这事，多问了一句嘴“她没交学杂费？”
“对啊，当时班里负责收，她说迟点，结果迟了这么久也没交上，不会真是给他爸当赌资了吧？”
他想到她刚刚的窘迫，开口“可能是家里真的比较困难。”
同伴见他这样说，打趣“曾奕，你不会喜欢她吧？平时也见你老是帮她。”
曾奕一时怔住。
喜欢？
不至于吧。
那一点善意和女孩的安静向上，让他觉得这个同学他该伸手帮一下。
那男生凑过来“你不知道，她爸不仅是个赌鬼，还有病，听说以前吸粉了好像。”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凿向了曾奕的心口。
因为曾父是在执行缉毒任务控制吸毒人员时，被染上毒瘾而暴怒的男人猛地推了一把，头部刚好磕在了尖锐钢筋上，当场离世的。
同伴提醒他“对了，你爸好像是缉毒警察吧，你可别跟这种人的女儿扯上关系。”
理智告诉他，这不关她的事。
可还是莫名的抵触，那些让父亲付出生命的人。
他们或许不是始作俑者，却也并不无辜，因为吸的每一克毒，都有可能变成一颗打在缉毒警察身上的子弹。
那件事的结尾，是林听雨妈妈出面到学校说明了情况，补交了费用。
学校本就乏味，出了点什么风吹草动，不免被议论。
“她那个阿妈讲的普通话一口乡下佬的味，我听了笑死了，哈哈哈！”
他在一旁听到直皱眉。
“不过，真的挺困难的呢！”
“可不是，把校长都给讲感动了，还说了几句班主任，连学生家庭情况都不了解。”
“那她爸爸怎么没来啊，来了那更有说服力了。”
“来什么来，有病，说不定有传染病。”
那男生眼神嫌恶“搞不好，她也有病。”
过分了。
他正要制止人别讲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女声先响起来
“你们可以说我，但不能说我的父母。”
林听雨从拐角走出来，握紧拳头，红着眼眶看着他们，倔强又隐忍。
那男生耸肩“那我们说的，是事实嘛！”
女孩清灵的眼睛拢上寒霜，她从来忍让，却在此刻锋利
“我父母的确没什么文化，但他们知道尊重人。”
有人不快，上前“你什么意思！”
曾奕去拉人，却看见那个一贯只会低头的女孩，抬起头死死看过来，小个子一点没畏惧，平日温和的声音那刻俱是冷意
“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你！”
其他人也觉得这个男生讲话过分了，过来劝阻。
女孩离去前，那一双大眼睛，淡淡的，将他们都扫视了一圈。
看着她那个眼神，曾奕心里莫名慌乱。
那点之前的抵触，一下变成了愧意。
还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事后曾奕去找她道歉，可坐最后排单座安静翻着书的女孩先一步开了口
“我阿爸是吸毒了，但他没有对不起你父亲。”
“因为他是被人注射的，并且不肯为他们卖命，自首进了戒毒所，所以他免疫系统坏了，才会一直生病。”
她说到这合上书，回过头淡淡看着他
“你满意了吗？”
仿佛是隔了些什么东西，那个女孩眼底不再是之前大小孩子般的童真了。
曾奕哑口无言，羞愧极了。
他认真给她道了歉，并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跟那些人那样想，再也没跟那几个嘴碎的富家子弟一块打球了，正巧陆羽行培训回来，两个人混到了一块。
而与此同时，转学生陈迟的到来，让三中掀起一阵热潮。
他跟陆羽行翘自习去打球，打到下课，陆羽行就连忙松了球
“不打了不打了，得去喝可乐。”
有人正在兴头上，拉他“喝什么可乐？等会我请你！”
陆羽行连忙摆手“别别，我得喝陈迟的，这家伙给我包完了。”
“哟，学霸的可乐比较够味是吧！”
陆羽行一脸神秘
“啧，的确是，我去一次笑一次。”
人走了，同伴在原地说“这两家伙天天自习下课后绕路去了小超市再回去，可乐真这么好喝？”
陆羽行为人爽快，但他跟陈迟接触不多。
这个全市第一的学霸很寡言，也鲜少参与什么活动。
他没当回事。
直到几所高中篮球联赛，林听雨跟着一班的杨钰来看，陆羽行瞧见了，便撇下球队去跟人打招呼。
同伴纳闷“最近陆羽行怎么一见到他们班那个小胖妞就这么激动，不会对人家有那个意思吧？”
球队热闹了。
曾奕听了莫名不舒服。
有人笑趣“真有你的！还给人取名小胖妞。”
“虽然胖了点，看着还是很舒服的，很想捏一捏啊！”
他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打断“行了。”
陆羽行回来还抱了一听可乐，这下看热闹的人纷纷吹起口哨
“哟哟，去看谁呢？”
“就是就是，还带了东西回来。”
“懂个屁你们，我看饵料呢！”
“饵料？”
“什么饵料？”
大伙听不懂。
陆羽行往角落里扬头，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个截然不同的姑娘搁那站着，林听雨抱着罐可乐没敢乱看，杨钰注意到他们视线，一点没在怕地挑了一眼过来。
“一班班长啊？”
陆羽行咂了嘴，“就她这硬脾气，能引来的都是老虎！她那姐妹，软乎乎那个。”
那男生弯腰笑，“她是挺软乎可爱的，但还能引来大鱼不成？”
陆羽行不鸟他，丢了可乐过来。
赛场上，林听雨果然为陆羽行加油了，平时她温吞安静，也不怎么笑，却给陆羽行鼓了好多掌，也笑了很多。
反倒是他，状态不在线。
中场换人，教练问“怎么回事你？平时你跟陆羽行搭配不挺好的吗？”
曾奕撑着手喘气，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却意外的，在两个女孩身后瞧见了一个人。
是陈迟。
一个瞬间里，那些纳闷都得到了解答。
林听雨的确是饵料。
这个转学生，只和陆羽行好，一开始有人还喊他一块打球，但他却从来没来过。
陆羽行说他不感兴趣的事，谁也叫不动。
此刻，却来了。
那场比赛他后半场打得很凶。
赛后，曾奕问陆羽行，他问得有点隐晦，因为他不太确定他们两个人究竟是好玩还是...
陆羽行却一眼看破
“你喜欢她啊？”
那些不敢承认的东西，终于认清
“嗯，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