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几代忠臣良将,慕吟风的父亲慕仁又在汉国战场上,如果慕吟风出事,的确对战事不利,冷凝霜理解北宫雅的做法。
她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行军打仗被俘或折损稀疏平常,她气就气在白兔为什么要自己去禹州做探子,难道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理解一国帝王的重要性吗!
阴沉了一阵,她起身前往城门楼。
禹州城有两座,一座是晋军现在占领的这个,另一座则是汉军占领的。两城好比新老城区,汉军占领的是后建成的,比晋军占领的这座大一倍,两城的距离肉眼可望。
从高高的城楼眺望远处,正前方便是汉**驻扎的城池。两城之间横亘了一条由天然河流开拓而成的护城河,左右两旁均是高山,连绵起伏,郁郁葱葱,向东方蔓延而去。贴近城墙附近的山崖更是笔直险峻,高耸入云。
此地的确易守难攻,只要闭城不出,晋**队既无法偷袭,也无法正面进攻,禹州城可以安安稳稳等待援军救援。
不过现如今,汉国的援军似被后面慕仁的军队截住了,双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前来援救禹州。禹州内这会儿只怕也是硬挺着,滋味不太好受。
冷凝霜望着那条宽阔的河流,忽然沉声问:
“河里有东西吗?”
“汉国兵在河里铺满了铁刺。”北宫雅轻声回答。
冷凝霜的心如坠深渊,不断下坠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合上双目。平静了好半天,她嘴唇微颤。艰难地问:
“所以。就是掉进那个河里了?”
“是。”北宫雅有些不太敢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顿了顿,又忙道,“娘娘别担心,臣派人去河里捞,没发现陛下的身影,这河水是活的。陛下或许被冲到下游去了。下游的水不会像上游这么急……应该……应该……”
在冷凝霜略显紊乱的呼吸里,他再也说不下去。
冷凝霜的胸口几个起伏,约莫小半刻钟,才逐渐平静下来,回过头,冷冷地问脸色灰败的慕吟风:
“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从山崖上,是皇上带臣进去的,臣本想去保护皇上,不料却成了皇上的累赘。逃走的时候也是因为臣惊动了守城兵,皇上为了救臣。才、才掉进河里的……”慕吟风越说眼圈越红,声音哽咽。忽然膝盖一软,跪在她面前,已经难过得不能自已。
冷凝霜有点不能呼吸,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难受。眼睛微涩,袖子下的拳头微握了握,直到半刻钟以后,方才睁开眼,直直地望向前方,森冷而沉凝地道:
“看来要想找到他,只有尽快破城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北宫雅必会嗤之以鼻。他们已经努力了几个月,都没攻克,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结论只会让人觉得可笑。然而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着一种让人不知不觉就会信服的魔力。
冷凝霜抬起头,将眸光落在险山连绵一直蔓延到前方城池的笔直山崖上,指着问:
“那里,从这边的山可以上去吗?”
北宫雅愣了愣,回答:“可以,不过那山崖那么高……”他想说就算上去了也没用,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皇后自然知道这些,必不会是随口一问,便闭嘴了。
冷凝霜又站了一会儿,转身,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掷地有声地吩咐:
“从现在开始,派人去河边,两组日夜轮班,把战鼓敲到最响,给我使劲地骂,骂得越难听越好。先骂个几天让他们出现幻听,再白天晚上交替进行,最好让他们全城都神经衰弱。”
北宫雅不太明白神经衰弱是什么,冷凝霜的命令他却听懂了。骂阵不是没想过,但他敢肯定以禹州的形势,汉国兵是不会因为被骂得难听,就出来迎战的。
“冷飒,去把桑葚子找来。”冷凝霜吩咐等候在城墙下的冷飒,见她去了,才回过头对北宫雅说,“我带了一箱硫磺和两门火炮。火炮因为是可拆卸的,比正常规格的炮小,不过也能用。拨一批人给桑葚子,让他带人把火药做出来。你们再找一批可靠的人,跟着我把滑翔机做出来。”
“……鸡?”北宫雅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冷凝霜阴冷地看了他一眼。
北宫雅肩膀一颤,立马不敢再问,拱手躬身,凝声道:
“臣领命。”
不一会儿桑葚子被找来了,他正在城里的小酒馆喝酒,听说冷凝霜让他做火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同样抵挡不住冷凝霜犹若暴风雪般的眼神,灰溜溜地去了。
火药最初本就是由炼丹师发明,桑葚子和云鹤道人绝对是一等一的炼丹师,所以当初冷凝霜才会让白兔把他们调到军火衙门去,这也算是发挥专长。
连续七天的骂阵,不分昼夜,噪音隆隆。
冷凝霜专门挑出一批声音洪亮的,特地做了几个喇叭形的扩音器,让叫骂的人一人拿一个。
大半夜,破锣似的粗犷嗓门被大喇叭这样一扩音,对着禹州的城墙,让整个禹州城人心惶惶。刚开始,汉国人还以为是晋**想要强行攻城,拼命地放箭。可惜叫骂的人一直在射程范围外,只骂不上前。
戒备了几天,汉**队这才明白,这是在骂阵,想把他们骂出去。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天天这么大的噪音,谁能睡得着啊。于是很快地,神经衰弱和幻听出现了。
即使到了后来,晋国兵不再一整天地叫喊,开始变成或白天或晚上地制造噪音。汉国将军以为晋国这是累了,就快要放弃了。然而被荼毒了七天的汉国兵们,依旧耳根子嗡嗡响。即使锣鼓不敲,骂人的已经回去吃饭了,他们还是觉得那些噪音依旧在耳边萦绕,久久不散。
十天之后,桑葚子已经带人把所有硫磺都做成了火药,挂着两只可怜兮兮的熊猫眼,带着衰弱的神经,径直回去蒙头睡大觉了。
破晓时分,冷凝霜带领人终于做出了二十只滑翔机。挑出二十个综合素质优异的士兵,组成一个特攻队,带领他们出了西城门,先在低矮的山谷练习。
刚开始,北宫雅等人不明白她做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想干吗,见她要亲自从高处滑翔到下面的山谷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极力劝阻。
慕吟风还以为她是受不了皇上失踪的打击,一时想不开,想要用这种方式寻死,都给她跪下了,拽着她的衣摆就是不肯撒手。
冷凝霜知道他想差了,满头黑线,一脚踹开他,一段助跑过后,纵身跃下山峰!
在场的人见此情景,脆弱的魂魄直接从嘴里溜出来,飞入云霄!
冷飒捂住嘴巴,成功阻拦了要从嘴巴里跳出来的心脏,却紧张得差一点就要哭了。只有云蔷比较淡定,云蔷比较淡定是因为她天生就是那一副扑克脸。
直到冷凝霜嘴角狠抽地在下面喊他们,众人听见了声音,均跑到山崖边往下看去,这才知道娘娘没事。溜出去的魂魄终于飘回本体,心脏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继续跳动。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北宫雅从山上跑下来时,冷凝霜觉得若她是个男的,他一定会扑过来抱住她。
远目,论起亲戚来,北宫雅还是她相公的姐夫。
“今天应该是白天叫阵吧?”冷凝霜问。
最近的骂阵已经形成了规律,今日白天,次日就是晚上,只怕现在汉国兵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是。”冷知秋回答。
“已经几天了?”
“整十天。”
“这二十个人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把滑翔机给我学会了。明日上午,他们二十个人启程前往柏木崖。所有人下午好好休息,黄昏吃过饭,等天黑,叫阵的人接着出去。当他们的滑翔机从柏木崖进入禹州城上空时,投下的第一枚炸药包炸开,这边就正面攻城。我带来的那两个小火炮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冷凝霜说一句,北宫雅的眼眸亮一点。
直到一番话说完,北宫雅的眼神已经比头顶的太阳还要闪亮,虚握的拳头因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喜,在狠狠地颤抖。
万千激动的情绪最后化作满眼的崇慕,身穿铠甲的北宫雅单膝跪地,低下头,含笑,恭顺地道:
“微臣遵命。”
冷凝霜并没有被他的振奋情绪所感染,她的心里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白兔,疏淡地说:
“知道了就安排下去,明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北宫雅凛声应下。
次日,是夜,无风无月,正是杀人偷袭的好时候。
晋国兵休息了一整天,晚饭又吃得正正好好,打着嗝悠闲自得地拖着锣鼓出来,站在护城河边,咚嚓嚓咚嚓嚓地敲,一边敲一边通过扩音喇叭高声叫骂。
又来了!
这是所有禹州城士兵和百姓的想法,这些天晋国一直都是白天和黑夜交替着进行骚扰,今晚会来这么一场,他们早有预料。
汉国的守城兵一边像行走木头似愣愣地巡逻,一边猛翻白眼:骂吧骂吧,反正俺们都已经习惯了,等你们骂到天破晓,自然就回去了!
就连禹州城的汉国将军此时也正趴在被窝里,一边用棉花堵住耳朵,一边猛翻白眼,蒙头睡大觉。
而冷凝霜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