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三十三年二月初,卧病许久的晋国皇帝终于因病在蓬莱殿驾崩,享年六十五岁。
这一天的晋国长安下了一场不小的雨,狂风拍打着宫城后方碧蓝的海水,溅起两米多高的海浪。一夜之间,整个长安城都裹上一片素白,全国举哀。
十日后,二月十二,新帝迅速而低调地在含元殿举行了登基大典,头戴朝冠,身披龙袍,接受百官叩拜,并下旨尊嫡母华皇后为孝纯皇太后,尊生母姝妃为孝德皇太后,封华奉仪为凤贵妃,改年号“天凝”。
由于华皇后升为孝纯皇太后之后,要迁居至皇宫东侧的寿安宫,孝德皇太后则仍继续居住在原先位于皇宫西侧的泰安宫,因而两位太后私下里也被称为“东宫太后”和“西宫太后”。
一切皆按照意料之中的正常形势发展,然最让朝臣们摸不着头脑的,是关于华奉仪的去向。
华凤当初以正妃之礼被纳为奉仪,就让许多人一头雾水。
一部分人认为,这只是先皇想要挫挫华家的锐气,等到新帝登基之后,新皇还是会照顾华家的面子,册立华凤为皇后;只有一少部分人认为,华凤自从被纳为奉仪,就已经没有成为皇后的希望了。
现在新皇登基了,华凤的确未被册立为后,然而封号却是皇后之下的“贵妃”,且“凤”这个封号是皇上亲自为凤贵妃拟定的。加上凤贵妃将要入主的长春宫,虽然比不上皇后居住的无极宫华丽,奢华度却也是后宫之中数一数二的,并且皇上还亲口下令将长春宫更名为“凤仪宫”。
凤贵妃、凤仪宫,这两个“凤”字其中仿佛蕴含了大大的文章。
皇上没有立后,后宫又只有凤贵妃一人,便是连因为没有被册立为皇后而满心气恼的华凤。在见了这个“凤”字时,心里也多了些疑惑和期待。接着,这点期待便把火气给压下去了。
立后的事在没做得太出格之前,基本算皇上的私事,皇上没有册立华凤为皇后,大臣们也只是私底下议论议论。华凤身为妃嫔,更是不好自己开口。倒是华太后过来找白兔抗议过几次,却被白兔不咸不淡地两句话弹回去,让华太后气恼了好一阵,最后又把姝太后请来劝。白兔更不理会。
长乐宫,御书房。
白兔提了一杆朱笔,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奏折。
兰墨凉从外面跨进来。呈上来一本奏折,轻声道:
“皇上,这是华雄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请罪折子。”
白兔眼眸一沉,接过来,翻开。鲜艳的红唇紧抿着。
兰墨凉和佩剑守卫在侧的慕吟凤同感觉室内的温度瞬间下降。
也难怪皇上会生气,新皇的登基大典,百官都要前来朝贺聆训,身为臣子的华雄在边关没有任何战事的情况下,居然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缺席。过后好几天了才大喇喇地上了一封不咸不淡的请罪折子,这分明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啪!
白兔将手中的折子重重一合,眸光森冷!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娃娃脸大太监小叶子挎着拂尘,一路小跑进来,弓着腰,一脸苦相地通报:
“皇上。凤贵妃来了,奴才拦不住!”
一语未了。身穿绣紫玉兰茜草红色贡缎宫装的华凤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进来,盈盈行了一礼,媚眼含笑:
“臣妾给皇上请安。”
白兔不语,只是一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她。
华凤被他瞧得不自在,娇怯怯地站起身,从宫女手里捧过汤盅,走过来温婉地笑道:
“这是臣妾吩咐御膳房炖的红枣雪蛤汤,皇上近来政务繁忙,臣妾担心得不得了,皇上又不肯去臣妾的宫中看望臣妾,皇上您要多注意身子才行。”
又是娇嗔又是关怀地说着,大胆地将汤盅放在御桌上,却不退下。
白兔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会儿,问:“还有事吗?”
华凤有点小尴尬,但既然进来了,断没有灰溜溜出去的道理,嫣然一笑,一双媚眼流转着勾人的光芒,娇滴滴地道:
“臣妾多日不见皇上,甚是想念,想在这里等着和皇上一齐用午膳……皇上放心,臣妾只是坐在这儿,绝不会吵到皇上的。”
最后一段话她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的,既诚惶诚恐,又楚楚可怜,这样温柔娇怯的表情和语气足以将男人的钢铁心化为绕指柔。
“朕没空。你若这么闲,就去泰安宫陪母后吃吃饭,顺便替朕尽尽孝道。”可惜温柔攻势对白兔是没有用的,他仍托着腮,淡淡地道。
“皇上……”华凤心脏一沉,还想再说。
“跪安吧。”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许反抗的威严。
华凤咬了咬嘴唇,眼含不甘与愤恨,却又无法反抗,只能冷着一张脸屈了屈膝:
“臣妾告退!”
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白兔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很不耐烦地叹道:
“女人果然是种无聊的玩意儿!”顿了顿,接着说,“我家娘子除外。”他站起身,走到墙壁上一幅精美的大型挂历前。
这挂历据说是长安的商人从汉国回来,发现了有挂历这种方便又美观的好东西,就开始仿照制作,便是连晋国皇宫里也大范围使用上了。依白兔看来,这就是在盗娘子的版权。
望着挂历上在二月二十六日那一天画了一个红圈,好一会儿,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大兔二兔四岁的生辰,我恐怕是赶不上了。唉,要是他们因此恨我,一辈子都不理我了,那怎么办?”
他忽然挠着脑袋,苦恼地自语起来:
“他们才三岁,我这么久没回去。他们说不定会变得不认得我了。如果娘子一生气再告诉他们我死了,他们说不定会以为他们是没有爹爹的孩子。到了那时,如果有其他的漂亮叔叔给他们买玩具和好吃的,比方说谢宛飏,他们一定会把我忘了,再也不叫我‘爹爹’了。若是跑去叫别人‘爹爹’,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呐?”
小叶子傻呆呆地站在大后方,悄声问慕吟凤道:
“慕大人,皇上没事吧。皇上在说什么?”
慕吟凤满头黑线地低声回答:“皇上在自言自语,你不用在意,装没看见就好了。”
小叶子乖乖地应了。
就在这时。白兔忽然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了句:
“也该尽快把事情处理完回去一趟了。”
“皇上,若是接夫人的话,微臣代替皇上前去就可以了。”
“朕去她都未必肯乖乖跟来,若只有你去,惹恼了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兰墨凉也知道这是事实,便不再言语。
慕吟凤却另有一番担心:“若是夫人来了,凤贵妃那边……”凤贵妃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白兔不屑地冷哼一声:“华凤那样的人,我家娘子不会喜欢。”
不被夫人喜欢的放肆者下场会很凄惨,这是兰墨凉和慕吟凤直到后来才惊悚地总结出的。
……
二月二十六日,双胞胎的生日。
向学堂替双胞胎请了半天假。冷凝霜自己做不出丰盛的生日宴,便在聚福楼定了位子,中午先去聚福楼吃一顿好吃的午饭。下午时娘三个再一起去河边踏青玩耍。
双胞胎有些闷闷不乐,即使点的都是他们爱吃的菜,柳掌柜为了向双胞胎表示祝贺,还特地让厨子给做了两碗香喷喷的寿面。
大兔二兔本以为白兔会回来,然而今天他仍旧没有回来。过去每年生日白兔都会做许多好吃的帮他们过。甚至过去的每一天他们都能看见自己的爹爹,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看见朝夕相处了三年的父亲了。
坐在屏风隔出的雅座里,冷凝霜明白他们的心里想法,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给他们夹菜,笑着说今天寿星最大,下午时会先带他们去东安街,每人可以挑一件最想要的东西,娘亲会买给他。
“那我想要一面大一点的铜镜。”二兔回答说。
“你不是已经有一面了吗,被你揣在怀里的那个。”为什么一个男孩子那么喜欢镜子?!
“这个没办法摆在桌子上,我想要一个能摆在桌子上面,不用拿着就能照的那种。”
冷凝霜满头黑线,翻了个白眼道:“是,知道了。”顿了顿,笑眯眯问,“大兔呢?”大兔是个认真的好孩子,一定不会像他弟弟那么不着调。
“我想要一套《七侠传》。”大兔不甚熟练地用筷子夹鹌鹑蛋,说。
冷凝霜替他夹了一枚鹌鹑蛋,问:
“你那么喜欢看绿林侠客之类的书,难道你长大了想当侠客?”
“当然不想。绿林好汉就算嘴里说着劫富济贫,那也是强盗;侠客再怎么威风仗义,不过就是杀人犯。”
冷凝霜嘴角抽抽,他还挺懂的!
“那你长大想做什么?”她笑眯眯问。
“我想开布庄,像谢叔叔那样,想穿什么料子穿什么料子。”二兔举高手臂说。
冷凝霜眉角抽抽:“谢叔叔开布庄又不是为了那个。”
“我想让天下所有人都听我的。” 大兔沉静地回答。
冷凝霜闻言,心脏猛地一沉,仿佛有些惊悚。
就在这时,一个欣喜的嗓音含笑传来:
“原来在这儿,可算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