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霜无语地拍了拍炸毛的白兔,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肯定是白兔让谢宛飏给耍了。
谢宛飏用一双狭长的眼在两人的亲昵动作上转了一圈,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暗了暗眼眸里的波光,抬头笑吟吟地对白兔说:
“白兄,进了你的家门,我好歹也是客,一起喝一杯如何?你去拿杯子吧?”
后一句话才是你想说的吧!
白兔恶狠狠地瞪着他,谢宛飏依旧笑意盈盈地应对他的目光。
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浓度直线上升,几近饱和。
冷凝霜看了看谢宛飏,又看了看白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白兔说:“我去拿杯子,你和他坐一会儿吧。”
“娘子!”白兔的表情立刻由暴龙转化为小猫咪,扁起嘴,不依地叫道。
冷凝霜好笑地拍拍他的背:“反正做了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他大老远地来,让他蹭一顿又何妨。他呆不了多久,子时家里就要祭祖拜祠堂了。”说罢,转身出去了。
白兔沮丧地望着她离开,表情气鼓鼓的,转身,对着谢宛飏,脸色立刻冰冷起来,荒凉孤傲的墨色瞳眸阴沉得让人胆寒。
谢宛飏单手托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
“哟,小白兔变大灰狼,本性露出来了!你家娘子知道你的本来面目吗?我很好奇,你总是这样掩藏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累吗?”
白兔冷冰冰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不怒反笑:
“我就乐意在我家娘子面前当兔子,我家娘子就喜欢我给她当兔子。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情趣,你管得着吗?我家娘子很挑剔的,其他人别说给她当兔子,就是给她当狗她都不稀罕!”说着,一双上挑的眼不屑地瞥了谢宛飏一眼。
谢宛飏含笑望着他,望着,直勾勾地望着,仔细看能看出他眼神的冰冷、笑容的僵硬。
就在这时,冷凝霜掀帘进来,拿了酒杯碗筷放在谢宛飏面前。
谢宛飏一愣:“怎么就拿了一只酒杯?”
“我不喝酒。”冷凝霜淡淡回答。
“娘子讨厌酒味。”白兔挑着眼皮说。
谢宛飏望着这对一唱一和的妇夫。哑然无语,他怎么觉得这俩人如此极品!
顿了顿,他对着冷凝霜劝道:“你这个女人好无趣。这可是难得的百年梨花白,我特地拿来的,不喝你会后悔的。”
“不必了,我没兴趣。”冷凝霜摇摇头,上辈子她什么酒没喝过。早就腻烦了。
谢宛飏见她神情淡淡的,的确没多大兴趣,当下无趣地撇撇嘴,问白兔说:
“那给你来一杯?”自己喝酒有什么趣儿。
白兔猛摇头,冷凝霜失笑道:
“你想喝就喝。大过年的,前天你不还说想在过年时尝尝好酒的味道么?”
“可是那是因为我想和娘子一起喝么!”他眨巴着眼睛说。
“你就和他喝一杯吧。”冷凝霜看了谢宛飏一眼。浅笑道。
白兔得到允许,这才取杯倒酒,和谢宛飏喝了起来。
炭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出来的鲜香味道惹人垂涎。
谢宛飏用勺子舀了汤底,尝了尝,眉一挑,对着冷凝霜赞道:
“这汤真鲜灵,你厨艺不错啊!”
冷凝霜面色从容。淡淡说了句:“那是我家相公煮的。”
谢宛飏目瞪口呆地望着白兔,君子远离庖厨。这是每个读书人都知道的。白兔一看就是读书人,居然在家下厨。
然而白兔的表情同样很淡定,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冷凝霜碗里。
人家都不在意,谢宛飏觉得若是再表现得不可思议,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刚想夹起一块看中的羊肉,筷子才伸进去,却被白兔抢了先,还被得意洋洋地瞪了一眼。他偏过头望向冷凝霜,她明明看见了,却若无其事地自顾自吃菜。
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小委屈,闷闷地夹了一棵菜心塞进嘴里,然后望着冷凝霜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块冬菇放进白兔碗里,白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的心里更闷!
酒过三巡,百年梨花白果然醉人,白兔脸红得厉害,常年混迹酒桌的谢宛飏也变得微醺,身体放松下来,大脑放松下来,眼神也放松下来,话自然就变多了。
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宣布:
“我要成亲了!”
冷凝霜和白兔俱是一愣。
过了一会儿,白兔惊讶地说:“你都这岁数了,才要成亲呐?”
冷凝霜则啜饮桂花蜜,淡淡回答:“我们没钱随礼,所以不用请我们了。”
谢宛飏忽然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起了一团肺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冷凝霜:
“你都不问我要娶谁吗?”
“肯定是豪门富户家的小姐,问了我也不认得。”
“他是我大哥的未婚妻,他们本来预备着要明年初完婚,可因为对方听说我大哥是断袖,死活要退亲。我父亲就让我代替大哥娶她。”谢宛飏的脸色冰冷下来,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大哥原来没成亲呐,他看起来都二十五六了。”冷凝霜夹了一筷子青菜干。
“是小时候定下的亲事,对方身子一直不好,拖到今年好不容易痊愈,正打算成亲,没想到却出了那桩丑事。为了挽回脸面,才拿我顶包。”
白兔若无其事地喝梨花白,冷凝霜笑问:
“这么说那姑娘比你大?”
“比我大一岁。”他沮丧地回答。
“一岁不算大,而且病了那么久都没退亲,对方家必定是你们谢家得罪不起的高门大户。娘子的本家底子硬,对你有好处。没想到你大哥一个庶出,居然能有这么好的亲事,看来他在家果然受宠。”
谢宛飏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不然我父亲也不会在我母亲生前逼着她认下谢定邦。把谢定邦记到了母亲名下。”
“谢定邦虽有些小才,却受了太多娇宠,是那种行事一味地蛮横肆意,明白不择手段的道理,却想得过于简单的人。没人与他竞争还好,若是遇上心机重的,他胜算不大。”
谢宛飏醉眼迷蒙地乜了她一眼:“你该不会在讽刺我吧?”
“讽刺?”冷凝霜噗地笑了,不屑地说,“你还够不上心机重,不然也不会就因为要替哥哥顶包成亲。大年夜的跑这儿来喝闷酒。”
白兔噗地嘲笑出来。
谢宛飏瞪了他一眼,对着冷凝霜愤愤地说:“你又知道什么?她本该是我大嫂,这要是传出去。就好像是我捡他谢定邦剩下的东西!再说,我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冷凝霜好笑地道:“你在谢家生活了二十几年,想法居然会这么愚蠢,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竞争永远是残酷的,要想在残酷的环境中取得胜利。就要学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一场战争,正义与否并不重要,舆论好听与否也不重要,谁能成为赢家才是最重要的。赢家才有资格获得一切,输家只会死得很难看。”就像前世被她报复的那些兄弟,的确很难看。
这一世她想过平静日子。但并不表示她会为前世的心狠手辣反省。在她看来,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竞争本身就是残酷的,谁仁慈谁就会被干掉。因为她无情地干掉了对手,她才能风光地活到最后,即使是死也死在了自己手里,而不是别人手里。
谢宛飏被她的一番言论惊住了。傻傻地望着她。手中的酒杯颤了颤,溅出几滴浓醇的梨花白在手背上。
白兔浅酌了一口酒。看着他痴呆的脸,对冷凝霜凉凉地道:“娘子,你把他吓着了。”
冷凝霜浅浅一笑,她悟出这些道理是因为她已经参与过最惨烈的竞争,谢宛飏目前还处于才露锋芒的阶段,会迷茫也是正常的。
她当年也有一段迷茫期,迫切地想逃离冷家,可事实上血统这种东西是永远逃不开的,生活不是童话,学会接受现实才是正道,太过天真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谢宛飏垂下眼眸,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大哥的丑闻出来后,父亲曾找他谈话,含糊地问他,大哥的事是不是他出于嫉妒搞出来的。当时他只感觉如被一盆雪水从头浇下去,那种滞血般的冰冷,他永远忘不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畅快,仿佛在嘲笑什么,又好像是回想起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娘子,他喝多了?”白兔扭着一张脸,诧异地悄声问。
冷凝霜还没说话,谢宛飏已经笑完了,呼出一口气,执起酒壶为她倒了一杯,然后端起酒盅对她眉眼带笑道:
“来,敬你!”
冷凝霜愣了愣,随即笑笑,端起杯和他碰了一下,用杯中澄澈晶莹的白酒沾了沾唇。
至亥时,外边又有人敲门,白兔出去给开了,一个青衣小厮进来,心急如焚道:
“三爷,时辰快到了,再晚就让人发现了。”
冷凝霜一愣:“原来你带了人来!”
谢宛飏饮了酒,刚刚喝了两碗浓浓的茶才觉好些,笑眯眯地站起身说:
“我得走了。”
小厮忙拿过墙上的斗篷帮他穿好。
“今儿聊得痛快,我好长时间没这么高兴了,白兄的厨艺也不错,改天我会再带酒来。”
“你不用来了!”白兔没好气地道。
“我来又不是来瞧你的。冷娘子,下次我给你带城里一品香的芙蓉糕。”
“不必,我不吃甜食。”冷凝霜犹坐在桌前,啜着热热的茶,漫不经心地说。
“冷娘子你真冷淡,莫非你只会对你家这个小白兔才温柔?装出来的兔子有什么趣儿,那种程度谁都能装!”谢宛飏有点醉了,唇角勾起一丝挑衅,笑吟吟问。
白兔眼眸微沉,冷冷地瞪着他。
冷凝霜平然地回答:“他就是他,你还是你。”
一句话让两人的表情瞬间转换,白兔笑得见牙不见眼,全身上下挂满了亮闪闪的幸福泡泡。
谢宛飏脸一沉,顿了顿,冷声道:“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