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整整在房间里奋战了两个月,才在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将《孔雀牡丹图》绣好。冷凝霜和他一同去了云英绣楼,林云英对这幅超出她预计的成品大喜过望,当即命人取出二十两纹银交给冷凝霜,笑道:
“这幅绣品我们绣楼会马上制作成屏风,然后拿给知县大人看。现在看来,知县大人一定会很满意,到时候赏银肯定不会少。白娘子也别担心,我不会食言,等拿到赏银后我会分给白娘子一半。”
“兴隆县一共这么大,大家也算邻里邻居的,林掌柜又是李媒人介绍的,我自然相信。”冷凝霜似笑非笑。
这话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因为信任她,林云英讪笑了笑,道:“白娘子,你的绣技如此精湛,有没有兴趣来我这绣楼里当绣娘,每月二两银子,超过十两价值的绣品完成后会分给绣娘一成利润,比你在火烧店做账房好多了。”
“太累了,也板人,我没兴趣。不过若是有些好赚的活计,林掌柜偶尔能让我赚赚外财的话,我也很高兴。”顿了顿,“林掌柜,那我今日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和白兔走了。
林云英没料到她会拒绝,这么高超的手艺不为绣楼工作实在可惜了。她能看出来那白娘子绝对不是个会为了赚银子累死累活的人,可空有手艺不派用场,在她看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娘子,赚了银子,咱们去买只鸡晚上做红烧鸡吧?”白兔拉着冷凝霜走在街上,开心地说。
冷凝霜想了想,点点头。两人去还没散的菜市场买了一只已经被处理好的鸡,然后往满贯火烧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东边张贴着“小白文字摊”的墙根下站了俩人。一老一少,老的掌柜打扮,少的则青衣小帽,像是有钱人家的书童。
钱满贯正蹬在门槛子上用耳挖子剔牙,见两人回来,对那一老一少扬扬下巴:
“喏,他回来了,那就是白小哥!”
两人闻言,回过头看见白兔,大喜。忙热情地迎上来自我介绍。冷凝霜差点被挤出去,忙退后一步,从他们的言语中得知他们一个是来求对联的。一个是来求诗文的,当下眉一扬。
钱满贯慢悠悠地走过来,一手搭在冷凝霜肩膀,眯起眼看着白兔热心地招呼生意,笑呵呵地道:
“总觉得你家小白这文字摊越来越红火。连带着把我这火烧店也带得火了一把。”
“你这火烧店本来就挺火的。”冷凝霜笑说。
看来名人效应初见成效,传言传出,不管是真是假,足以让兴隆县的人对白兔多了一份印象,也高看了一眼,往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他们想寻个书生帮忙,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白兔,这就是名气大带来的好处。
春间三四月。寒暖恰恰相宜。新绿才漫上枝头,并不茂密,一簇簇杏花夹杂在山林中间,鲜亮的颜色像发出透明的光。
桑葚子镇上逛闷了,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书房里默书。托他的福,家里书房的存书量日益增加。直到天气渐暖。他又多了一项新嗜好,他发现屋后的那条河里有鱼,于是弄了个竹竿做成鱼竿,到处挖蚯蚓,挂好饵坐在河岸上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
白兔看了眼馋,也想去钓鱼玩。冷凝霜得知河里有鱼,直接用细密的纱布做成网子,找了一个铁圈和一根竹竿做成渔网,趁着休假,抱上洗衣盆带了哈二来到河边。白兔挽起裤管,借着两块石头到达河中央,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用网子捞来捞去地网鱼。虽然他其实是想享受钓鱼的乐趣,可娘子说了,他要捞的是今晚的晚餐。
暗下决心,他一定得多捞几条,好为娘子补身子!
桑葚子离他们老远,老神在在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支起竿钓鱼,颇有当年姜子牙临渊垂钓的风范。
岸边,哈二转来转去,就是不肯下水,被不耐烦的冷凝霜一脚踹下去。它一个冬天都没洗过澡,要好好洗洗。
哈二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第一次下水,也来不及谴责她,拼命地扑腾着四只狼爪,生怕沉底。好在越游越顺,似乎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天生会游泳,它得意洋洋在河里游了两圈,然后舔舔鼻子,慢悠悠地向冷凝霜游去。
冷凝霜正蹲在河边洗衣服,哈二游过来,忽然向前一个猛扑,溅起的水花兜头浇了她一脸。冷凝霜没防备,瞬间透心凉,花容失色,腾地跳起来,脱口大叫道:
“哈二,你想让我炖了你是不是!”
哈二却高昂着头颅,优雅地转身,用姿态曼妙的狗刨式游泳法游走了。
“噗……哈哈哈!”桑葚子幸灾乐祸地大笑。
白兔也忍俊不禁,匆忙跳回来,关切地问:
“娘子,你还好吧?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冷凝霜狠狠地瞪了一眼已经游到河中央的哈二,愤愤地转身,回去换衣服。
那头报复心强的白痴狼,真欠炖!
落汤鸡似的回到家,刚踏进院子就听见背后一声惊呼:
“白嫂子,你这是咋了?”
冷凝霜回过头,姚仙仙挎了一个篮子,身上穿了件绿色的土布衣裙,头上簪了几朵杏花,水灵灵春葱一般,打扮得很整齐。虎子跟着姐姐,看了冷凝霜一眼,手足无措地垂下头,浑身不自在。
冷凝霜眉眼含笑:“你姐俩这是上哪儿了,瞧你打扮的这水灵!”
姚仙仙羞涩地笑笑:“我刚从镇上回来,带虎子过来是找嫂子有点事。嫂子你这一身是咋啦?”
“刚刚在河边给哈二洗澡,它弄了我一身湿。你俩进来吧,我先换件衣服。”
姚仙仙一边跟她往堂屋走,一边抿嘴笑道:“哈二可真调皮!”
冷凝霜笑笑,先进卧室换衣服,姚仙仙和虎子在堂屋,也不好意思往两旁的扶手椅上坐。便拘谨地坐在饭桌前的圆凳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虎子脸微红,悄声说:
“姐,白嫂子家真大,比咱家大好多!”
“咱家哪能跟这儿比,檀溪村除了村长家,就数这屋最大。白大哥嫂子都没架子,以前朱朝奉那两口子在的时候,连咱们路过他家都横鼻子竖眼睛的,好像咱们从他门前过会脏了他的屋子。虎子。听姐的话,只有出息了有本事了才能住大屋子,姐和娘都指着你出人头地呢。”
虎子总听这些话已经不耐烦了。但姐姐也是为他好,虽然皱了皱眉尖,可还是点点头。姚仙仙看出他的不耐,在心里忧郁地叹了口气。
冷凝霜换了衣服出来,姚仙仙立刻绽开笑颜。很通人情世故地站起身,叫了声“嫂子”。虎子愣了愣,也赶忙跟着站起来。
冷凝霜笑笑,她一直觉得姚仙仙这姑娘很早熟,倒了两杯茶:“快坐吧,别拘着。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姚仙仙这才坐下,先和冷凝霜殷殷勤勤地叙过寒温,说些闲话。才抿了抿唇:
“那啥,嫂子,我想求你件事……虎子吧,以前我爹在时,他其实在孔德书院念过一年书。可后来我爹过世,家里实在交不起束脩。只好让他退学。我和娘一直想攒钱供他继续念,可赚的那些勉强够家里的开销,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我前儿在镇上听人说,白大哥很有学问,嫂子,能不能请白大哥教教虎子?我也不敢太麻烦白大哥,只要白大哥有空,教教虎子认字背书就成。我们家也拿不出太多,这是一点心意,嫂子别嫌弃。”她拘谨地递过挎篮,里边放了十来个鸡蛋。
冷凝霜笑道:“这是干什么,只是帮个忙,用不着送东西。我家相公一般上午有空,一个半个时辰还能抽得出来,你若不怕他误人子弟的话,就让虎子来,书房里有些书,若他认字,想看也没问题。”
姚仙仙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来,脸红红地道:“谢谢白嫂子!谢谢白嫂子!虎子,还不快谢谢嫂子!”在虎子的后脑勺狠拍一下。
虎子窘迫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嫂子。”
冷凝霜觉得他好像有点不情愿。
姚仙仙小心翼翼地探问:“那、嫂子,什么时候让虎子来合适?”
冷凝霜想了想:“明天先辰时后过来,以后的再定。”
姚仙仙笑着,不停地点头。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声吆喝:“娘子,你在屋吗?”
冷凝霜笑道:“虎子,你白大哥回来了,出去接应他一下。”
虎子点头去了。姚仙仙很聪明,知道她是有话要说,认真地看着她。冷凝霜一笑:
“虎子好像并不爱读书,若他不爱,怎么逼迫都没用。功名并不是念过书就能考上,他不上心肯定考不上,总也不上心,你再怎么逼他,也只是浪费时间。”
姚仙仙怔了半晌,抿了抿唇,苦涩一笑:
“嫂子,我爹以前在北山矿做工,累死累活,被克扣工钱,最后又被石头砸死了。我爹死后,家里的房子地又被那些亲戚不知道从哪弄了几张文书给占了,我们娘四个被赶到现在的茅草房里。当时我怂恿我娘去衙门里告,县太爷却打了我娘一顿板子,把她给撵了出来。我娘这么些年靠卖绣品为生眼睛都快瞎了,却还要为我攒嫁妆。我不甘心,我不想像我娘一辈子这么窝囊,我一定要让虎子有出息。哪怕让我把自己卖了,我也要把虎子供出来,这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要不然这夏卖扇子冬卖汤、还要备受欺负的日子我早过不下去了。”
她的眼圈开始泛红,目光却倔强而坚定。
冷凝霜默了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